21。
人的生命中会存在许多重要的意象,秋天、烛光、雨夜、红色的跑道、信里的最后一笔……尚在人世的我总是忽略掉时间的存在,更关注确切的感受。
提起四季更替,我想到的不是落叶变黄或者黑夜长短,而是江崇晚上给我准备的饮品从一杯气泡水变成一杯热茶,是他往我包里塞的东西从小风扇变成可以发热的暖手宝。提起年龄的增长,顶多是待在我身边的人从穿校服变成了正装,或者是以前待在一起是拿笔写卷子现在是抱着电脑敲一晚上。
身边总是同一个人,让我并不在意时间流逝,因为在下一秒仍会有人接住我。
时隔三年之后,却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从第一天开始,我就被告知重逢的时间仅有一个月,接着频繁听到钟声,挂在家里从没注意过的时钟,一天至少要看两次。临江桥上、江崇梦里、甚至老头塞给我的怀表…每个人每个场景都在提醒着我——我已经不是有很多日子可以过的那种人,每分每秒都是倒计时。
我和江崇最终还是跑向对立,我嫌时间太短以后再见很难,他苦于时光漫长度日如年。时间从江崇签下我的死亡告知书开始,变成我们生命中最忧郁的意象。
所以我拨动怀表里的分针,试图把时光倒回。记忆随着我拨动的指针回溯到某一瞬——
“祁丹伊,你一开始是为什么喜欢我?”
“……我也说不出来,就觉得跟你待在一块儿不会觉得一天24个小时很长。”
“嗯?什么意思。”
“我小时候总是觉得每个小时都特别特别长,过一天下来就还挺费劲的,跟你在一块就不会有这种感觉。”
“这样啊,那为什么啊?”
“哪有什么为什么啊,问那么多问问问!不就是想听我说喜欢你吗。”
“你还敢笑…你笑…笑…”
“诶!”……
——
再次见到江崇是在医院精神科,我的任务程序设定是必须待在江崇所在的空间,所以在一天之后,我又存在于他的世界里。
医院精神科不像其他科室一样冷冰冰,这里的色调更加柔和,墙壁是静谧的天蓝色,宣传栏贴着许多温馨的小故事,每一扇窗户都封上铁栏杆,有一个一个铁箱子锁着每个人的手机。我一间一间地看,找江崇的病房。
我原本以为,精神压力大的人,大多应该是年轻人或者是中年人,可是这些病房里面,下到还在拿着图画棒在墙上涂鸦的小孩,上到头发花白腿脚不便的老人。大人有大人的烦恼,小孩有小孩的忧愁,落到每个人心头上,重量总是差不多的。
终于,我在走廊的倒数第二个病房里看见了江崇,我急忙转了门把手,门打不开。
精神科病房的门没有钥匙是没办法从外面打开的,因为怕情绪失控的病人突然进到别人的房间。
我只能贴着门往里面看,视野很局限。
江崇身上穿着病号服,脸色不太好,他是坐着的,手里像在翻一本书,我看不清是什么。
我观察病房一圈,这是一个双人病房,但是只有他一个人住,我又看到床边、床尾,都有两个圆形的皮圈,我心里一震,不敢细想江崇的病到了一种什么程度,这些东西他也用在他身上过吗?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然后又折返,坐到床边,整个人看起来很焦躁。
突然,走廊最里面的房间,也就是隔壁,门鬼鬼祟祟地开出了一条缝,我猛地与一双眼睛对视上,是一个女孩,她往门外偷偷看了好几眼,然后开门溜了出来。
她是看不见我的,可按照常理,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告诉医生?她要偷跑吗?我往她门牌上的卡片看了一眼,程又嘉,17岁。
不同于这个年纪苦于学习的疲累,或者是大多数精神科病人的低能量状态,程又嘉穿着精致的白色连衣裙,下半身是一条牛仔裤,脚上是有点脏了的运动鞋,脸上没有化妆,但是气色很好。
如果我不是在这里见到她,应该不会觉得她是一位精神病人,或者说,虽然平凡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而她应该跟平凡沾不上边儿。
我见她朝我的方向过来,连忙退后了些,忘记了自己不是一个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