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痛苦的叫声从牢房内传出,撕心裂肺,让牢头小张手中的美酒都失了滋味。
他家中也有婆娘,孕六月,时常抱怨身子沉,一个不高兴就揪他耳朵,告诉他一定要请好接生婆,她怕受罪,怕疼,怕生不出来。
小张每次都哎呦呦边躲边对天发誓:“都请好啦!镇上最好的接生婆,你放一万个心,不会让你疼,不会生不出来的!”
“不让你疼”自然是他的傻话,女人家生孩子,哪能不疼呢?可若真疼成里面那位那样,他的心可真要疼坏了啊。
女人的哀嚎声还在继续。
“哎,贺老哥,这。。。。。。咱们要不要朝上面汇报汇报啊?喊了两个时辰了。”小张放下酒杯,回头朝死牢那边看去。
贺老哥五十上下,长相干瘪,左腿坡着,普通的牢头装扮,全身上下都无甚可说道的,只有一双眼睛格外亮,也正是因为这双能察言观色的眼,他才能在班头的位子上待这么久。
“傻小子,别起那不该有的恻隐之心,你管不了的。”贺老哥仰着细脖颈一口饮尽杯中酒,掰了根烧鸡腿,狠咬一口,满嘴流油,“这邢家得罪的,可是那位!”
每个朝代有每个朝代的“那位”,而如今南夏境内,那位姓蔡,是敢站在皇帝头上吐口唾沫的人。
“这邢中丞也真是的,弹劾谁不好,非要指名道姓的点蔡大珰的名儿,还在朝堂上公然叫嚣。”贺老哥撇撇嘴,摇头道,“年轻气盛!连累一家人成了死囚,真是。。。。。。”
小张频频回头望,随口应了声:“可怜他夫人,这孩子要是生不下来,不用等秋斩,今晚上就去见阎王喽。”
李无忧的眉毛能夹死苍蝇,南宫伸出根手指,在那个川字上轻轻按了按:“别皱了,难看死了。”说着,拉着他的手出了牢房大门。
今日是十六,月亮像个银盆一样挂在天上,周围的小星星也拼命亮着,把天幕变成了璀璨的银河。
二人坐在院中石桌旁,这里听不到李二小姐的哭喊声了,清净些。
李无忧几次欲言又止。他很想和南宫聊聊,可又觉得南宫是不该和这些事扯在一起的,她是天上的月亮,是海中的尾鱼,是林间的清风,不该掺和进糟污的世俗,哪怕听一听,都怕脏了她的耳朵。
即便是他自己,不也是因为对那些事深恶痛绝,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心态,才选择做一个游离在庙堂之外的小捕快吗?
“李无忧,你想说就说,我听着呢。”南宫托着腮,嘴角挂着淡笑,看着他,“你的心事都快溢出来啦!”
心绪被打断,李无忧有片刻的茫然,随即笑笑:“都是朝堂上的事,说了你也不乐意听。”
南宫眯了眯眼:“你都没说,怎么知道我不乐意听?说罢,借你个耳朵诉诉苦!”
“诉苦倒不至于。”李无忧的视线沉了下来,“你见过我舅舅了吧,他是南夏的皇帝。”
“我知道啊。”
“只是名义上的皇帝,”李无忧露出一抹苦笑,“朝中宦官当道,舅舅他手里,并无太多实权。”
“其实他已经算是幸运的,三十多年前,上一任大珰更是狠辣跋扈,几乎架空了整个皇家。皇帝如傀儡,过的比普通百姓还不如。”
李无忧叹口气,“蔡元葳此人,睚眦必报,邢夫子得罪了他,落得这样的结果也是正常。”
恍惚一瞬,南宫总觉得蔡元葳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只能摇摇头,暂时搁在一旁:“你讨厌这个姓蔡的?”
“我远离庙堂,和他接触很少,但我毕竟是皇家人,总不能喜欢他吧。”
南宫正欲开口,突然耳尖一动:“孩子的哭声!”
李二小姐在死囚牢中生了个儿子,大概因为过度悲伤和惊惧,又加上是头胎,足足叫喊了一夜才把孩子生出来,好在母子平安。
这件事不知怎的被宣扬了开去,最后传入了大内,这时的皇帝就是李无忧口中那个傀儡,可傀儡却在此事上冒险插了手,以“吉兆”为由,赦免了邢家。
这事说来也奇怪,当时全国各地闹水患,暴雨一月不停,人们以为天降异象,有心人大有借此契机,把刀口对着阉党,伺机攻伐的意思。而巧的是,李二小姐在牢中产下麟儿之后,下了一个月的雨突然停了,转眼就拨云见日了。
蔡元葳自然不会真的认为邢家有这样的能耐,他之所以答应,一是因为事情巧合得他无法辩驳,只能捏着鼻子接受这个说法;二来,皇帝毕竟是皇帝,总要在人前给他两分脸面。
就这样,邢家上下五十多口就被释放了,可这只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邢家被查封,住了两辈人的老宅充了公,邢解详不得不遣散府中奴仆,在城西一个农家小院中安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