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表格里填下自己的名字,这笔不太好使,写一个字要断好几次墨水,让我莫名横生出一点不好的预感。
墨水断第四次的时候,我放下笔,打开了窗户,扶了一下那朵花,花瓣得到解脱,比刚刚看起来状态好上许多。
我拿起笔继续填写一些没必要的问题,心说有这种事多的领导,我以后的日子怕是也不太好过。
窗外开始飘起了一点毛毛雨,雨点落到玻璃上,开始比赛谁先凝成一整颗水珠,我眼睛一瞟,随意地选取一滴为它加油。
倏忽,可能是楼上浇花,噼里啪啦落下来很多大颗的水珠,我忙往旁边退后几步,然后发现,刚刚被我拯救的那朵花,被水珠砸坏了,整个花苞掉在土里,花瓣全部脏了。
我愣怔了一瞬,心里面判断着,如果刚刚它还保持着被铁丝网勾住的状态,是不是不会被水砸烂。
老头看我的表情,笑了一下,拍拍我肩膀:“这个世界有它的规律,既定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至少这朵花最后开得很好,你帮它了却遗憾了,我们都看到它最美的样子。”
我嗯了声,有些心慌地转了转手腕。
楼下的小商贩开始准备迎接早市,有个阿姨过马路太慢,推着车还没走到路边,人行道的红灯亮了,后方的来车呼呼开了上来,阿姨推着小车小跑起来,差一点被撞到,正在后怕地拍拍胸口。
我有点想江崇了,他回到病房了吧,现在在干嘛?
有一家店面也要开门了,戴着头盔的女人从电动车上下来,拿出钥匙打开铁闸门,站起来的时候手被铁闸门夹到了,似乎有点流血,她把手指放在嘴边含了下。路口有两个小朋友背着书包,腾出手系红领巾,有一辆大车从他们面前经过,溅起许多泥点,把红领巾弄脏了,其中一个气得脸都皱起来。
我的心越跳越快,胸口闷闷的,左右眼皮一直跳。
我想江崇,我好想他。
我刚放下笔,老头就识破我的意图:“不可以,你再见他多少次,都不会够的。”
我叹了一口气,摇了两下头想清醒一下,脑中某根神经受到某种触动。
“老头老头,你听到没有!有人在叫我!”
——
与此同时,医院,天台。
微风吹起白色的裙摆,女孩坐在天台边缘,两条腿摇摇晃晃,牛仔裤上因为淋到一两滴雨,浅灰蓝色的布料上有几点深色。
她抬起头,正在迎雨。
“程又嘉,你冷静点。”江崇慢慢靠近她,伸出了手。
她回过头,露出跟这个天气截然不同的明媚笑容。“小江哥,你怎么总是不按计划做事,我不打算让你看见的,还有,我很冷静。”
江崇吞了吞口水,又靠近一步。
“我知道吃药和电击很烦,但是我们都在努力,不是吗?你不是问过我吗?我觉得,我们会好的。”
程又嘉双手抬到头顶,伸了个懒腰,目视着前方的一处虚空。“得了吧,我得这个病的时间比你长得多,我很了解它,江崇,你是我的朋友,你懂我的,我不讨厌这个世界,我更不讨厌自己,我也有很多喜欢做的事,我还有好多朋友,可是进度条那么长,暂停键也是选择啊,我只是希望,暂时就到这里吧!”
江崇摇了摇头:“不是的,你告诉我的很多事情,你还没去做,你不是最喜欢听故事吗,我还有很多跟祁丹伊的事情没跟你讲,还有…还有…南美洲,你还没去过南美洲,你还没见过水豚,你会遗憾的。”
程又嘉被这番话逗笑:“江崇,你不是也跟我一样,想过很多次暂停吗,可以告诉我吗,是什么让你对这个世界突然产生了留念。”
江崇沉默了,没有给出答案。
“是吧,这是无解的,而我想控制我的人生,遗憾又怎么样,遗憾是我人生的一部分,这是我的选择,我可以承担这部分责任。”程又嘉说。
程又嘉看了看东边还没突破云层,大概半个小时后将会升起的太阳,大声喊了一句:“早安!世界!”
“程又嘉!等等!”
她再一次回头,朝江崇摆了摆手,“回去吧,我的朋友,千万不要为我难过,也不要自责,我始终是我自己,没有人可以改变我的想法。”
江崇眨了眨眼睛,时刻注意着她的动作。
“是因为我在乎的人,我在乎的人,他对这个世界有留念。”江崇停顿了一下:“你爱的辛西娅、沙洛薇、还有那只粉色的海豚,它们都还有很多想体验但体验不到的!拜托,你还没有给那只粉色的海豚取名,它需要一个名字。”
程又嘉伸手在眼下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泪珠,假装啜泣了几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江崇,你知道我最受不了的是什么吗?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那只粉色海豚了,没有办法,想要治病,这就是后果,我不想因为这些原因,忘记我感知到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