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横了庄氏一眼:“愚蠢。”“当真烧得干净么?”永宁侯声音陡然拔高三寸,“那些王公贵胄若想私藏几卷,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炭火盆里爆出噼啪火星,映着永宁侯那张无形中傲慢起来的嘴脸:“只要世家大族择媳时,还盯着那套温良恭俭、三从四德的规矩……”说着说着,语调拖长,摩挲着茶盏上的繁复花纹:“所以啊,这旧版《女诫》永远断不了根。”“女子相夫教子,安于内宅是亘古不改的天道伦常。”“当年,荣皇后胡闹,先皇永荣帝又色迷心窍,一味纵容荣皇后,以致于阴阳失序,宅邸不睦。”“说到底,不过昙花一现罢了。”“庄氏,你何时如此愚蠢了!”庄氏眼睑颤了颤,绞着帕子的手无意识的紧了紧。荣皇后的一生,在世人口中,毁誉参半,莫衷一是。有人推崇备至,有人极尽诋毁。庄氏迷茫地紧。只是昙花一现吗?庄氏不由得想起了在茶会上言辞犀利,英姿飒爽的大理寺少卿向栖云。见庄氏沉默不语,永宁侯脸色一沉,咬牙道:“庄氏!”庄氏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堆起笑容:“妾身愚钝,侯爷教训的是。”她何尝不知旧版《女诫》是焚不干净的。但,总要未雨绸缪,提前将顾虑提出,省的他日横生枝节,又被侯爷责难诘问。永宁侯冷哼一声,挥了挥袖子:“备水,本侯要沐浴更衣。”庄氏神情里的恭顺依旧:“妾身这便吩咐下去。”她只是寻常五品小官府上的女儿,泯然于众,能攀上驸马爷的嗣子,就是她这一生最大的造化了。任何人都不能坏了她的福缘和鸿运。知足!她得知足!庄氏站起身来,轻手轻脚的向门外走去。庭院里。“夫人……”仆婢气喘吁吁,脚下似生风。庄氏蹙蹙眉,冷声道:“冒冒失失成何体统!”仆婢来不及请罪,直截了当道:“夫人,候在城门口等四姑娘的小厮来报,驸马爷……”喘着粗气,急促之下,话说的很是不利索。庄氏的心高高悬了起来。莫不是裴桑枝行事太无章法,出言不逊,冒犯了驸马爷?“驸马爷入京了!”庄氏眼前黑了一瞬,只觉天塌地陷。裴桑枝竟真的将这尊大佛请回来了。庄氏抿了抿唇,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回房间,将此消息告知永宁侯。刹那间,身心疲累的永宁侯像是被蛇咬了一般,“腾”的一下蹿起来,宽大的袍袖翻桌上茶盏,碎瓷声起。但,永宁侯恍若未觉,只是紧紧攥着桌角,面色煞白,干裂的嘴唇,不可置信的挤出:“谁”“说谁入京了?”庄氏:“驸马爷。”永宁侯身形晃了晃,这到底是要命的噩耗啊。他当家作主多年,早已习惯说一不二,偏生裴桑枝那个孽障将驸马爷请了回来。“侯爷。”庄氏心乱如麻,面露急色:“府里是不是得准备着恭迎礼?”“驸马爷他一向抉瑕掩瑜,挑剔的紧,若是让驸马爷误会侯府怠慢他,怕是连檐兽上的螭吻、看门的黄狗,都要数落几句了。”“尤其是,这些年,驸马爷跟荣国公处成了忘年交,那张嘴……”庄氏欲言又止。然,未竟之言,永宁侯心知肚明。那张嘴,人见人嫌,鬼见鬼憎。永宁侯恨恨的一拍案桌,一字一顿:“迎!”“必须恭恭敬敬的迎。”“即刻吩咐下人清扫府外长街石板,再将枯枝上悬满艳色绢花。另,把驸马爷的旧居彻彻底底洒扫干净,开库房,复位当年陈设的物件儿,务必得让驸马爷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庄氏颔首应下,随后,叹息一声,状似无意的自言自语:“枝枝实在是太不懂事了些,到底是在乡野长大。这般不知轻重,这以后还说不定要给府里添多少堵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尚仪教起来有的辛苦了。”所谓的自言自语,清晰的飘入永宁侯耳中。永宁侯眸光陡然转冷。他决不允许他养在膝下的儿女野性难驯!“火烧眉毛了,说这些有何用。”“差人把驸马归府的消息告知临允,让他更衣恭迎。”庄氏斟酌着劝道:“侯爷,允哥儿尚在病中,高热才退,最是受不得寒凉。”永宁侯睨了庄氏一眼:“腿没断,还喘气,就必须去。”唯有如此,才能在最大程度上堵驸马爷之口,以表侯府上下恭敬相迎的诚心。庄氏无奈应下。不过片刻,永宁侯府便如沸水般翻腾起来。仆婢们踩着青砖疾行,洒扫除尘、备宴张灯,甚至连角落的石凳都被擦拭得锃亮。只为迎接除却年关祭祖,从未踏过侯府门槛半回的裴驸马。有些许心思敏锐的下人,默默撺掇,这侯府,怕是要起风变天了。,!一声孝道压死人。沧海院。裴临允齿缝间不停的溢出抽气声。不过是更换中衣再着锦袍的工夫,密密麻麻的冷汗几乎布满了后背。这种疼,无异于是在受酷刑。“又是裴桑枝!”裴临允疼的面目狰狞,毫无意外的将这份罪记在了裴桑枝头上。此生,他和裴桑枝不共戴天。忍无可忍,裴临允痛呼出声。服侍裴临允更衣、束发的小厮更慌了。……那厢。裴余时看着心血来潮推牌九的裴桑枝和荣妄,深感无语。依常理而言,蓄谋婚嫁之事,难道不应该怎么雅怎么来吗?为何到了裴桑枝这里,就如此的不拘小节了?裴余时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喃喃自语:“合该是月下抚琴、红笺寄诗,鸿雁传书,最不济也该是屏风后偷递荷包。”好歹装装样子啊!而裴桑枝似乎根本不介意将顽劣、阴暗的一面展示给荣妄。偏偏,荣妄还很是乐在其中。红豆配相思,裴桑枝和荣妄就是王八对绿豆!不过,有一说一,裴桑枝推牌九的本事是真的强!裴余时腹诽不已,念叨来念叨去,终于忍无可忍,一拍小几:“你们……”“你们加我一个。”自从清玉公主薨逝,他就再也没有靠近过赌坊酒肆、勾栏瓦舍。裴桑枝和荣妄相视一笑,异口同声,打趣道:“您舍得用清玉殿下留给您的家财做赌资吗?”“小本买卖,不赊账的。”裴余时轻哼一声,悄悄捂紧了腰间的荷包。他自是舍不得的。:()妄折春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