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厨房婢女,身份低微,出身卑贱,无父无母,无人依靠。可正因为如此,她也无任何牵绊,做任何事都毫无顾忌。
这,正是最好的棋子,也是最危险的旁观者。
皇长子脾气暴烈,众所周知,一言不合便可责打宫人;三皇子温和谦恭,却又日日随母礼佛诵经,深得士林清议——两者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水火不容。
若能在这缝隙中添一把柴,让火烧得旺些……
她便可以藏在烟雾背后,烤火取暖,不必亲身涉险。
陆云裳缓缓低下头,脑中已然盘算。
楚弘爱面子,最忌被人说“不懂规矩、粗鄙莽撞”,而这尚食局最讲规矩——她若将今日踹宫人之事“无意”地传入内务府,配上几句“膳房规制受辱”“主厨胆寒”……再有文和心那性子,八成会忍不住去护人,这事就有了苗头。
楚贤那边……她目光微转,落在尚未冷却的脚印和泼洒一地的汤羹上,心中却已生出别样思路。
三皇子看似无害,今日却亲自随来,还劝得及时,叫自己人都觉得他“通情达理”如果她在膳房众人面前无意地夸上几句,说他“贵人心细,远比殿下周到”,那无疑又能添上一把火。
一句“比殿下”,足以挑起某些人心头的疑虑。
人言可畏,尤其在宫中。
她的眼神悄无声息地扫过那名被楚弘踹倒在地的宫人,那人此刻正战战兢兢地收拾着四散的汤汁,周围无人敢上前搭手。
而她,却不禁轻轻勾了勾唇角。
机会,正是从这种风波中悄然生长出来的,不是吗?文和心见大皇子无端当众踹了自己的人,虽心有不满,却又不敢当面得罪,正不知如何处置眼下之人。
陆云裳却已先动身,悄然来到林桂香身边,蹲下身轻轻递给她一方洁净的帕子,低声道:“擦擦手,别让汤水入了伤口……回头让苏姑姑看看,别叫伤口渗了汤。”
林桂香一怔,怯怯抬起头,目光闪烁,像是被惊破胆的小鸟。陆云裳却只是微笑,低声安慰:“别怕,没人罚你,今日大家都看见了,并非你的错。”
话音不大,但也不小,刚好够周围几位宫人听见。
这一幕落在灶下众人眼中,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的几个小婢子哪里还忍得住。离得最近一人轻声咕哝,却刻意不避人耳:“若不是三殿下今日巡视,怕是连桂香跪到晌午都没人管罢。桂香平日最是本分,怎就……就看着皇长子殿下踹了人?”
“谁说不是?”旁人接道,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传进文和心耳中,“三殿下是个知理的,如今太子之位未定,谁知道以后……谁是太子,这大皇子未免也太蛮横了些。”
“哎哟,三皇子那还不是客气话?大皇子是长子,这话要传出去,可不太好听。不过就是我们这些奴婢命贱了些,活该被人欺负。”
话音一落,灶下气氛像锅底的火星一样“嗤”地炸开几声。陆云裳却只是低头拂了拂袖子,仿佛那几句不痛不痒的怨言与她全无关系。
话没说完,文和心猛然拍了下案板:“都闭嘴!这话是你们能说的?”但她声音虽严,脸色却透着不安。
因为她知道,一旦有人开口,便有人听见;有人听见,便有人会讲。一旦言语传开,哪怕是无心之言,怕也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虽不想被人利用,但她原本就对皇长子突如其来的闯入心有不满,如今听见手下人这般言语,心里更觉不是滋味,若这次自己真罚了林桂香,怕是往后便成了所有人眼中的软骨头,以后自己还如何在这灶头立威。
思及此,她猛地拍了下灶台,顺着陆云裳的话道:“谁说要罚她了?今日是桂香运气不好,撞上那位殿下的火头,也不能只怪她一人!”
话里虽仍护着上头,语气却已然带怒。
陆云裳适时后退半步,对她恭敬一礼,声音温婉:“奴婢多嘴了,是奴婢该罚,只是桂香跪久了,奴婢心疼。”
文和心哼了一声:“你也别装好人,有这个心就早点拉她起来,轮不到你等着我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