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裳手未停,只淡淡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你若要靠着我了,若是被张嬷嬷见着,只当我偷懒,怕是要连累你。”
语气温和,但分毫不显委屈。
柳杏听她这般说,脸上神色微微一滞,原本伸出的手悄然收回。她张了张口,似还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噤了声,只低低应了一句“哦”,便不声不响地退了两步。
她站在一旁,望着陆云裳那双红肿僵硬的手在冰水中翻搅着青菜,只觉心底一阵发凉。她年纪虽小,却也知宫里人情凉薄,凡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陆云裳既不肯叫人插手,那她也不敢多管闲事。
陆云裳面上说不知,但心里却是清明如镜。张嬷嬷一向精明,不会无缘无故对她这般苛刻。长公主那个金镯怕不是白送的,只是这种为难对陆云裳而言并不算大事,左右不过是冻的难受些,总好过没命。
冬日的井水冷得像从冰心里抽出来的,指尖一旦浸入水中,便仿佛不属于她了似的。来来回回将水倒干净又换上新的,她的手已冻得通红,十指僵硬如木头,但她动作没有半分迟疑,将每一片菜叶都掰开,翻转、冲洗,手起水落,洗得干净利落,仿佛是她做过上千遍的旧事。
正洗着,背后忽有脚步踏雪而至,脚下碎雪“咯吱”作响,夹着一缕热腾腾的油烟味,直扑面门。她回头见是膳房中的帮厨娘子,连忙侧身让出半块青石板。
“新来的倒是识相。”一个圆滚的女子站定,眼神在她背上碾了几圈,鼻腔里哼了一声,紧接着一脚踢上她沾满泥水的裙角,语气不耐,“这几筐菜,抬去东厨,快些。”
“是。”陆云裳垂首应声,嗓音不高,却清清楚楚。
她起身的动作刻意蓄了几分力道,但还是因跪的时间太长,“砰”的一声磕在井沿石上,膝盖撞在井沿上,那动静不小,果然引来几道幸灾乐祸的笑声。
“啧,这细皮嫩肉的样儿,怕不是想来膳房沾点油腥气。”
陆云裳神情未动,只低头将菜筐抱起,一步步穿过夹道,泥水沿着她湿透的鞋面渗进鞋底,冰得她脚趾微颤。
东厨的门扇“吱呀”一声推开后,热浪扑面而来,锅勺交错声夹杂着炖汤的香气,瞬间将她的发梢和湿衣裳焐出点温度。她脚下的雪籽直接化为雪水,被她踩得一地印痕。
经过东厨回廊时,便见砖墙上贴着一张新换的膳单,用朱笔标注着重点菜色——
【永和殿:酱焖鲥鱼一品】
鲥鱼,贡品,入口无渣。调味清淡宜口,尤重鱼香本味。
陆云裳的目光只在膳单上停留了不到一息,便移开继续前行,找了个空旷处轻手轻脚地将菜筐放到角落。她记得鲥鱼这道菜,宫里的纪贵妃最是喜欢,心里揣测,这道菜怕就是端去给她的。
见灶旁几个婆子正围在炉边取暖,她刻意停了几步,装作是在清点,悄悄听着几人的话:
“听说西灶那边今儿个又要改汤单——那位纪贵妃嘴比刀还挑,汤淡了不成,咸了也不是,一句话砸下去,后头得挨多少板子都说不清。”
“鲥鱼那玩意儿,鱼刺比毛还多,净刺净得快了,鱼肉都散了;净得慢了,就等着吃挂落吧。”
陆云裳耳中收下这些零碎话语,心道果真是纪贵妃。正当她想着要怎么找机会在纪贵妃面前露脸,一道急促的呼喝如针刺破锅盖:
“鲥鱼怎么还没上蒸?!”
声音一落,灶间瞬时静了半分。
主灶沉着脸站在灶前,眼神凌厉,灶上的徒弟手忙脚乱地捧出盘子,几乎是将整条鱼端着递出:“这……这鱼刺挑得太深,肉都破了……”
盘中鲥鱼皮开肉绽,细刺倒是没了,但鱼肉也一并支离破碎,汤汁未上,已似馊糊。
主灶接过盘子,只看一眼,脸色便沉得如锅底炭灰。
膳单已发,纪贵妃早等着这一道“酱焖鲥鱼”,此刻若出不了菜,便是欺慢主子的死罪——不仅是小徒,主灶也得担连坐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