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御书房外传来一阵沉稳脚步声,一名身着墨色宽袖儒衫的中年男子步入殿内。来人面貌清癯,神情温厚,少傅属于太子的属官,位于太子太傅之下,但如今朝中未定储君,故邓才少傅职责便广泛至各房皇子,如今年近不惑,便授课皇室多年,素有威望。
他一入殿,便行礼道:“参见公主,六皇子殿下。。。。。。”话说到一半,目光微顿,因方才坐于楚玥身侧的,已换作楚昱。而楚璃站在楚昱下首垂着头,似是了然,难怪这桌上还未收拾妥当,楚玥便让人来喊他,他心中还在奇怪,怎的今日殿下们如此勤学,这般快便用完膳?
如今看来,怕是另有缘由。
楚玥见邓才进来立刻抬了抬手,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半截白玉般的手臂,语气慵懒又带些兴致::“先生不必多礼,是本宫坏了您的饭兴。只是方才闲来无事,因着些小事让两个小家伙起了争执,吵得本宫头疼,眼看再闹下去非得掀了桌子不可,我想着不如请先生来出道题,好叫他们文斗一场,也算是替本宫图个耳根清净。"
她语毕,还似笑非笑地瞥了纪成言和陆云裳一眼,语气虽轻,却颇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俏皮意味。
邓才目光扫过楚玥指着的陆云裳与纪成言,眉头微动,本以为是楚昱和楚璃之间闹了矛盾,却没成想还有这婢子的事?这人,他方才瞧着好像是在门口候着送膳的宫婢,怎就和纪成言争了起来?然而楚玥公主似乎兴致盎然,他也不好多问,只略一沉吟,缓声应道:
“既然是小儿对课,便不出太艰深的题。”邓才捋了捋胡须,转向楚玥行礼道:"依臣愚见,不如以《春日雅趣》为题,各赋一篇,字数不拘,意境清明,用词贴切者为胜。"
楚玥闻言,轻点颔首,笑意盈盈地轻点了下头,唇角微扬:“嗯,不日便要立春,这题倒是应景极了。”说罢,她扬声道:“那你们两个,听见了吧?若是输了,可别说本宫偏心,自己没本事可怪不得别人。”
这话一出,御书房内的气氛倒是轻松不少。
纪成言闻之,唇边更是挑起一抹笑意,春日雅趣?他心想:这等简单的题目,还不是信手拈来?
“《春日雅趣》?”楚昱闻言便拍手笑道:“就是说春天里最好玩的事,对不对?”
“可不是你追人家满园打闹的事。”楚玥斜睨他一眼,语带揶揄,“那算不上‘雅’。”
随后将视线落回两人身上,不紧不慢续道:“既是比试,总得立下彩头才有意思。本宫今日做个东道,除了方才所说,谁若赢了,赏银十两,再添一盏建州窑昨日才进宫的新茶盏。器形圆润,釉色莹润。这只盏,父皇才赏下不久,本宫都还没舍得用。”
楚昱眼睛一亮,身子几乎从案后弹起,声音又脆又快:“真的吗?那茶盏我瞧着极好看,成言你一定要赢回来啊!”
纪成言闻言,拱手作揖,语气谦逊却难掩眉宇间的傲意:“成言自当竭力。”他说话时,还不忘侧眼偷偷扫了陆云裳一眼。那宫婢衣饰虽整洁,却与满室朱红锦绣格格不入,身份如尘埃般不起眼。见她始终低着头,指尖在衣角处轻轻搓动,心中更是不屑:这般低贱出身的俾子,怕是连《春日雅趣》是什么意思都未必明白吧?他甚至都懒得去思索她会写出什么,只当这场比试,是公主一时起意的笑谈罢了。
他转身时,肩膀故意向旁一沉,似无意实有意地撞了她一下。
陆云裳原本立得笔直,猝不及防,身子一晃,脚步踉跄,微微朝后退了半步才勉强站稳。
站在一侧的楚璃,原本静静看着,却在这一瞬骤然收紧了手指,衣角被捏得皱起一团。她虽年幼,却也懂得这宫中上下的势利眼。她从未见过那所谓的建州窑,也不知一个茶盏到底值几何,但她不愿见陆云裳被人这样欺负。
她刚想开口,却被陆云裳一个浅浅的眼神制止。那眼神不重,甚至带着笑意,却像拂过夜雨的一阵微风,悄然将她的怒气压下。楚璃一愣,随即低下头,乖乖松了攥紧的手。
“你若是作不出来,现在认输还来得及,”纪成言低声笑道,声音藏着虚伪的体贴,“省得一会儿在殿前出丑,连累主子受罚。”
陆云裳低头整了整袖摆,指尖轻轻压过被撞到的肩头,没有反驳,只轻轻一笑:“多谢纪公子关心,奴婢愿意一试。”
她声音温顺,笑意无害,甚至带着几分年幼宫婢才有的懵懂与谦卑。可若有人真细看,便能从她那一瞬微扬的下颌,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中,察觉出她不似寻常十岁小宫女的沉稳与自持。
楚玥见气氛既定,便开口道:“取文房四宝来。”
话音一落,几名宫人应声而入,将两张黄花梨木小案摆放妥当。案上澄心堂纸泛着淡淡光泽,笔墨已调,香案一侧,太监执香立于一旁,将细长香枝插入香炉。
“半柱香为限。”邓才目光扫过两人,温声提醒:“便开始吧。”
纪成言闻言,衣袖一拂,率先落座,动作潇洒中带着一股过盛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