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作关切,甚至带上几分困惑地问道:“大司马,你今日这是何苦?张先生行事虽急,亦是出於公心,为国事计。”
“兵部事务繁重,大司马多年来的苦劳,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纵然你因此与张先生有些许意见分歧,朕也绝不会因此便允你辞呈,让劳苦功高的老臣心寒啊。”
皇帝这番“体恤”之言,非但未能安抚方逢时,反而如同火上浇油,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积压的愤懣与委屈。
“陛下竟以为臣是因与张居正爭权赌气?”
方逢时只觉一股热血直衝头顶,再也按捺不住,他抬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臣非是贪恋权位名利之人,亦非因与张太岳个人心生间隙而惶恐不安。”
他猛地一顿,语气转为悲愤,“臣之所以肝肠寸断,痛心疾首,皆因此乃部院职权!如今一旦更张,大权旁落,让臣部中同僚、后辈们,如何看待老臣?!”
“这兵部。。。。。臣,是万万待不下去了。”
方逢时说到最后,想起自己从一介微末县令,歷经多少风雨坎坷,方才入朝为尚书,如今却要落得如此结局,悲愤交加,竟是老泪纵横,忍不住以袖掩面,泣不成声。
“。。。。。只不知,將来青史之上,又该如何记载臣这一生。。。。”
那呜咽之声,在寂静的乾清宫中显得格外淒凉。
朱翊钧闻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恍然之色,甚至带著一丝惊讶:“哦?竟是为此?!唉,大司马一片公心,倒是朕…朕先前疏忽了,未能体谅爱卿的难处。”
方逢时听闻皇帝语气鬆动,承认疏忽,那掩面啜泣的动作微微一滯,心中不由自主地又燃起一丝微弱的希冀:
难道。。。。。此事尚有转圜余地?
“只是。。。。”朱翊钧佯作沉吟,面露难色,“此事確是朕考虑不周。然则,日前张先生提及此议,言之凿凿,皆为国事,朕当时未及深思,已然頷首应允。如今。。。。。”
他故作为难地一顿,看向方逢时,带著些许无奈道:“朕乃九五之尊,一言九鼎。既已应允之事,岂能出尔反尔,失信於肱骨之臣?君无戏言,此议。。。。怕是难以更改了。”
方逢时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瞬间被掐灭。
他只觉心口又是一阵冰凉,看来自己的命运,已然註定。
他颓然欲倒,正待再次叩首乞骸骨……
却听皇帝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方才大司马所虑,確有其事,也不无道理。”
方逢时猛地抬起头,眼中几乎要放出光来,紧紧盯著皇帝。
朱翊钧將方逢时这死灰復燃的神情尽收眼底,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扬起。
这老臣的情绪,一点火星便能復燃。
如此拿捏,倒也有趣。
他较为公允地说道:“张先生如今已是首相之尊,统理庶政,若再由他兼管这新设的军机要务衙门,確如大司马所言,易招致朝野非议,恐惹擅权之嫌。”
“朕先前听张先生之意,这新衙门的首官人选,似是由他举荐。。。。。”
朱翊钧再次做出深思熟虑、略带纠结的样子,“如今看来,此事体大,关乎朝政平衡,这人选。。。。確需从长计议,不可草率啊。”
:方逢时闻言,刚亮起的眼神又黯淡下去。
纵然张居正不可安排亲信,可兵部大权旁落之局已定,对他又有何分別?
朱翊钧仿佛未察觉方逢时的失落,继续说著这新衙门的重要性:“此新设衙门非同小可,按张先生的规划,不单要总揽兵部职方司之权,连带鸿臚寺所属之行人司、四夷馆诸般事权,皆要併入其中,一併统理。”
他顿了顿,拋出更惊人的信息:“且张先生构想,此衙门未来可参赞军国大计,定夺兵事、邦交诸般要务,不必事事请示內阁,只需直接奏报於朕,由朕亲裁即可!”
这番话如惊雷贯耳,方逢时听得是心惊肉跳,连方才的伤心失落都淡了几分。
“不经內阁,直达天听?!这。。。。。这哪里是分兵部之权,分明是要在內阁之外,再设一內阁主持兵事,张太岳竟然同意?
日后朝廷局势,怕是更加波譎云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