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在溪逆光而立,一袭青衫被晨风吹得微微鼓动。
与记忆中那个在太医院里嬉皮笑脸的少年分毫不差。
见李锦期认出了自己,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怎么,”他三两步走到她面前蹲下,与她平视,还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抚上她的头。
“许久未见,不想我啊?”
李锦期一把拍开他的手,发出清脆的声响:“少动手动脚。”她往旁边挪了挪,绣鞋在石阶上蹭出细碎的声响,刻意与柳在溪拉开距离。
柳在溪不以为忤,反而大喇喇地在她身旁坐下。石阶上的晨露沾湿了他的衣摆,他却浑不在意:“你猜猜我为何来此?”他歪着头看她,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
“不猜。”李锦期别过脸去,阳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镀了一层金边,“不说就赶紧滚。”她语气冷硬,不带半分别的情绪。
柳在溪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手指按在胸口:“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他声音突然放轻,“两年不见,我可是日日想着你呢。”
一阵风过,吹落几片海棠花瓣,飘飘荡荡落在两人之间的石阶上。李锦期终于转过头来,阳光照进她清澈的眸子里。
她盯着柳在溪看了许久,目光如刀般锋利:“别做梦了,”她一字一顿道,“今日有我在,你休想接到我阿姊的花。”
柳在溪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雀鸟,在庭院里回荡。
他笑得前仰后合,险些从台阶上滚下去,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李陶陶啊李陶陶,”他拭去眼角的泪花,“两年过去,你怎么还是块不开窍的木头疙瘩?”
李锦期已经猛地站起身,裙摆扫过石阶上的花瓣。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脚步又快又急,腰间环佩随着步伐叮咚作响。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铺满落花的小径上。
柳在溪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轻轻摇头叹息。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也跟了上去。晨光中,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穿过重重花影,向着府门方向走去。
端午这日,护城河两岸人潮如涌,彩幡招展,鼓乐喧天。
龙舟竞渡的喧嚣尚未散去,众人目光却又被一艘华美绝伦的花船引去——那船通体朱漆描金,船头船尾曳着流云纹的锦缎,桅杆上悬着琉璃宫灯,即便在白日里也映出粼粼碎光。
这般手笔,一看便知是皇家匠作,寻常富贵人家也难有此等气派。
船首高台上,李之虞一袭粉色天仙裙静立,衣袂缀着银线暗纹,腰间蓝丝绦随风轻扬,衬得她如出水芙蕖,清丽不可方物。
她乌发绾作惊鸿髻,一支累丝金簪斜插,玉坠垂于额前,更添几分矜贵。素手执一束白绣球,花瓣如雪团簇,与她莹润的指尖相映生辉。
台下人声鼎沸,不少年轻男子早已按捺不住,踮脚伸颈,只待她抛花一刻。
即便未有心接花的人,也都是想着捡个漏凑个热闹来看,若能得李家小姐亲手所掷,亦是莫大荣光。更有人低声议论:“听闻这花船是宫里赐下的,莫非李小姐已入了贵人的眼?”
人群之中,谢以驰一袭酒红锦袍格外扎眼。他抱臂而立,唇角噙着懒散笑意,目光却始终锁在李之虞身上。旁人争挤推搡,他却只不动声色地往船前挪步,袖中指尖轻叩手臂,似在盘算什么。
李之虞的花船之后,尚有数艘彩舟随波轻荡,虽不及皇家匠作的气派,却也各具风姿。船头立着各家闺秀,或执团扇掩唇轻笑,或握花枝顾盼生辉,皆是锦衣华服,珠翠琳琅。只是众人目光却总忍不住越过她们,直往最前头那艘朱船上瞟——这李家大小姐的风采,终究是压了旁人一头。
岸上百姓交头接耳,有慧眼识珠者扯着一边人的袖口低声道:“瞧见那琉璃灯没有?去年端午可没这般排场……”身旁商贩立刻接话:“何止!听说这船的木料是南洋进贡的紫檀!”人群顿时嗡嗡议论开来:
“李家这是又恢复圣宠了?”
“嘘——莫不是成了内定的太子妃……”话未说完便被旁人打断,可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却已飘向了船头。
李之虞对这些私语恍若未闻,只将绣球攥得更紧。
她身后不远处,周家小姐忽然轻笑一声:“之虞姐姐今日这衣赏倒是极为好看,怕是只有宫里的娘娘才能穿呢。”话音未落,相邻船上的郑小姐已用团扇抵唇咳嗽起来。
李之虞没作搭理,气的周蓉脸色铁青,谢以驰在人群里听得真切,眸色骤然一沉。
忽而船头鼓声骤急,李之虞眸光微转,掠过人群时似与谢以驰视线一触。她指尖一颤,绣球险些脱手,忙又攥紧。
却见那人眸中灼灼,竟比端午骄阳更烫三分。
鼓声戛然而止。她闭目扬手,绣球划出一道雪色弧线。
绣球终于脱手飞出,雪色花瓣掠过无数伸长的臂膀,而谢以驰的红衣已如离弦之箭般掠向最前——
河面上波光粼粼,映着正午灿烂的阳光。谢以驰一个箭步跃上花船,衣袂翻飞间稳稳接住了那束白绣球。花瓣纷扬洒落,有几片沾在了他的肩头。他与李之虞四目相对,两人之间仿佛有万千情意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