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烛台吞吐着九瓣莲纹的光晕,将鲛绡帐幔染成杏色。晚风裹挟着花香穿堂而过,在玉筝公主的孔雀蓝云锦裙裾上掀起细浪。
林悦兮垂眸揉按着少女肩头,掌心传来的温热却压不住后背伤口的抽痛,渗出的血珠悄无声息地洇进里衣。
“哎呀,别按了!”见她一直不做声,玉筝公主突然转身,一把拉过林悦兮的手腕,将她拽至身旁的绣墩上,“明明自己疼得额头冒汗,还装得若无其事!”
她嘟着嘴,从身边案几上抓过药:“本宫先前只是生气,逸尘哥哥总是护着你,所以才故意折腾你的……现在,本宫的气已经都被你揉消啦!”说着,扬起唇角,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
林悦兮望着眼前这个杏眼圆睁的少女,忽然觉得可爱,扑在自己怀里痛哭不已之人是她,惩罚自己给她揉肩捶背之人也是她,现在反倒过来替自己上药的,还是她。
“臣女不碍事。”她温声应道,执起青玉茶壶,给玉筝公主添了一盏茶。
凝霜的茉莉银针倾泻而出,在月光瓷盏中漾起一圈涟漪,清香顿时盈溢满屋。
玉筝公主捧着茶盏,凑近嗅了嗅:“真香呀!”她的双眸亮晶晶的,眯成两条缝,哪还有半分白日里赌气的模样,“林姐姐的茶比御膳房进贡的还要好喝!”
林悦兮垂眸浅笑,掩去了眼底的复杂情绪。
这个自幼被宠溺的公主,喜怒哀乐统统都写在脸上,喜欢谁就拼命对谁好,讨厌谁就明目张胆地使绊子——活得如此肆意,倒让她生出几分羡慕。
“公主……”她斟酌着开口,“今日赛马之事,你不觉得蹊跷么?”
“蹊跷?”玉筝公主歪着头,九鸾步摇的珠串晃在脑后,“三哥哥得第一不是理所当然嘛!那些王公子弟哪个敢赢他?”她突然狡黠一笑,“本宫要不是马儿受惊,那彩头也是志在必得,除了你,谁还敢赢本宫!”
林悦兮指尖一顿,原来这位看似天真烂漫的小公主,早把朝堂那些弯弯绕绕看得通透。
“你……都知道?”
“当然啦!”玉筝公主突然直起身子,兴奋地比划着,“去年秋猎,兵部尚书家的傻儿子真赢了太子哥哥,结果他爹第二天就被派去戍边了!”她撇撇嘴,“本宫才不稀罕那破镯子呢,库房里多得是!”
月光透过纱窗,在林悦兮素白的衣袍上描摹出摇曳的花影。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玉筝公主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自己谨小慎微活着的可笑模样。
“那公主今日为何……”
“自然是为了试探你呀!”玉筝公主打断地扑过来抱住她的手臂,“本宫就想知道,你会不会真心护着本宫。”说着,她声音突然低下去,“没想到,你不仅马术好,待本宫也极好,像这样护着我的人,除了皇祖母和逸尘哥哥,就是你了!”
林悦兮胸口蓦地一热,她想起白日里玉筝公主马背上惊恐的泪眼,也想起自己不顾一切冲过去时,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让她受伤。
“从今往后,你就是本宫最好的朋友!”玉筝公主突然宣布。
林悦兮望着她明媚的笑颜,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原书中关于她的结局——“玉筝公主,远嫁西域”,喉间不禁泛起苦涩,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连茶水溅道手上都浑然不觉。
“你怎么了?”玉筝公主察觉到她神色异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脸色比这茶还白。”
她伸手戳了戳林悦兮粉嫩的脸颊:“哎呀,你这人怎么比我还爱哭!”
她思考了片刻,干脆地从绣墩上跳起来,去妆奁里捧出个紫檀木匣,“哗啦”一声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案几上:明珠、玉佩、金钗……瞬间在烛光下流光溢彩。
玉筝公主像个献宝的孩子,一件件往林悦兮怀里塞:“本宫向来说一不二,这个南海珠串给你!这对翡翠耳坠也给你!哦对了,还有这支累丝金凤簪也给你……”
“公主!”林悦兮慌忙按住她乱翻的手,推脱道,“这些太贵重了……”
玉筝公主豪迈地伸手揽在她的肩头:“本宫最不喜欢扭捏之人!既然认了你这个朋友,往后你要星星,本宫便把月亮也摘给你!”她笑着眨了眨眼,狡黠地压低声音,“当然,除了将来的夫君——这个可不能分你。”
林悦兮的胸口蓦地一疼,眼前浮现出楚逸尘在悬崖边紧抱她时,那双盛满痛楚的眼睛。
“哎,你说,逸尘哥哥……”玉筝公主突然托着腮叹气,“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她苦恼地扯着衣带,“本宫学琴棋书画,习骑射女红,连他最爱的兵书都偷偷读了好多……可他总是冷冰冰的,待本宫就像是个陌生人。”
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眼底泛起蒙蒙水雾,拉着林悦兮的手问道:“林姐姐,你说,本宫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高兴呢?”
林悦兮望着她睫毛上颤抖的水珠,脑海中回忆起自己与楚逸尘那些无疾而终的过往。月光透过窗棂斜斜照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明暗交界线。她深吸一口气,轻声开口:“若公主信得过臣女……”
“本宫当然信你!”没等她把话说完,玉筝公主已擦掉眼泪,仰起脸来,一副笃定地望着她。
林悦兮攥紧手中的茶盏,杯壁沁出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公主可还记得,方才臣女提及今日赛马的蹊跷之处?”
玉筝公主闻言一顿,杏眼泛起疑惑:“你是说那些人故意放水?”
林悦兮轻轻地摇了摇头,抬眸望向窗外,月光将竹影剪碎在窗棂上,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当时,哨声明明冲着臣女的坐骑而去,可公主的马尚在后方,为何会突然受惊?”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玉筝公主顿了一顿,倏尔猛地抓住林悦兮的手腕。
她的声音不自觉拔高,眼眶泛起惊恐的水光,想到白日里腾空而起的惊马,后知后觉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后颈:“你的意思是……难道……难道本宫的马,早就被人做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