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城紧邻白浪湾,远远看去城小楼低,一片灰扑扑的,连个护城河都没挖。午后的日头下,进城的队伍如条僵死的长蛇,拉着货物的商贩、挑着山货的老汉、背着背篓的农妇……
数十名百姓排成长长队伍,尽皆堵在城门口,被黑衣打扮的“城卒”粗鲁查看过再放行。
人群里,但凡有抵抗查看或者动作迟缓的,就会被黑衣人呵斥打骂。还有好几个年轻高大的男子,不知哪里犯了忌讳,直接被黑衣人押走,也不知是带去哪里,其家人的哭喊求饶声,听的人好不难受。
如此恶形恶状,哪有半点官府的样子,其余人旁观这幕,敢怒不敢言,交头接耳间漏出“天莲宗”的只言片语。
方才路上,就有行人抱怨过“这几日进城查的忒严”,林艄公也早有预备。
眼见进城队伍就在前面,他掏出兜里的旧钱袋,用颤抖的手拿出十枚铜板,顿了顿觉得不够,干脆把所有铜板都抓在手心。
看见爷爷的动作,早就懂事的虎头好不心疼,嘴里嘟囔:“咱们本来是来卖货,眼下可好,倒一把钱先洒出去了”。
气得林艄公打他后背,“胡沁什么,叫官爷听见了,小心捉你去坐大牢!”
吵吵闹闹间,牛车随着长长的进城队伍缓缓前进,好半晌才到人群扎堆的城墙根。
便见十来个黑衣的高大汉子把守着每个城门,腰上挂着莲纹牌,如城卒般光明正大,查验每个入城百姓的过所和携带的行李货物。
轮到林艄公一行,没等这些天莲宗门人大声呵斥,林艄公就用黝黑苍老的手掏出怀里一叠过所和铜板,颤巍巍恳求。
“还望大爷通融,小老儿是来城里看病和卖货的,一家都等着这救命钱,望您查过以后就放我们进去罢。”
能被派来守城门的天莲宗门人哪看的上这点子贿赂,把铜板不耐烦丢回去,查过所的时候发现竟有四份,登时浓眉一皱,眼神危险起来。
“你们有四个人?其他人呢?!”
林艄公便重重叹了口气,主动掀开身后的车帘,“是我两个孙女,近来不知犯了什么怪病,起不得身也见不得人,小老儿就是带她们来城里看病的。”
虎头也吸吸鼻子,做出悲痛模样,童音带着哭腔喊道:“爷爷,我们赶紧进城救救姐姐,我不要她们死!”
虽然这对爷孙的凄惨形状把旁边百姓们看的义愤填膺,但天莲宗人毫不动容,马上示意身后两人拿着画像,进牛车里查看。
明亮光线下,就见其中一幅画的是及冠之年的男子,墨痕犹新、五官清俊,漂亮的丹凤眸极具识别度,哪怕换了装束也很好辨认;另一副就普普通通,只看得出脸小眼睛大,算是少年人,连是男是女都分不太清。
这二人刚进牛车,就闻见一股隐隐难闻的味道,定睛一看,就见大大小小的山货堆里,坐着个低头呜呜咽咽的少女,和横躺在她怀里,蒙着上半身、生死不知的红裙女子。
“官、官爷,你们是来查过所的吗?我姐姐病的太重了,实在起不得身,求官爷多包涵。”
说话间,这女孩哭着抬起头,顿时把二人吓得一仰——就见那巴掌大的脸上,布满细细密密的红疙瘩,眼皮和嘴唇都肿起来,眼睛那里只剩两条细缝,乍看简直能做一宿噩梦。
拿着青年画像的黑衣人好不嫌恶,但主上的死令言犹在耳,再是恶心,他也得尽职尽责上前,呵斥她把怀里人的脸露出来。
女孩好生为难,可被他恐吓两句,吓得身子一抖,只能把姐姐脸上的罩布拿开。
随后,这二人的目光落到“姐姐”身上,当即唬了一大跳,下意识就退到了车门口。
无怪乎其他,这姐姐不仅身量长,露在外头的额头、脸、脖子和手背,所有皮肤上头都布满了和妹妹一样的红疙瘩,挤得五官都几乎变形,呼吸更是几乎消失,这般症状,必定是什么传人的恶疾了。
这病若是靠呼吸传开的,他们在车上多呆一刻都会有感染的风险!
这下,两名天莲宗人再不敢留,几乎屁滚尿流地跳下车,惊慌回上司,“确实是两个女人,病殃殃要死不活,那病看着还会传人,着实恶心之极。”
那壮汉一听,登时也满脸嫌恶,触了霉运般将过所狠狠丢回林艄公,再掏出帕子把手擦了又擦,厌恶地道,“晦气,快滚!赶紧把车开走,别污了我们的地方。”
林艄公拉着孙儿唯唯诺诺道谢,旋即,在众人注视下,老黄牛甩了甩尾巴,吱呀吱呀拉着一行人徐徐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