箐兰早早便候在檐下,一见贺嬷嬷连忙迎上来。
“嬷嬷,您可算回来了。墨竹姐姐还没醒,浑身烧的滚烫。娘子淋了雨也不换衣服,我劝娘子休息娘子也不听,如今正陪在墨竹姐姐身边。”
贺嬷嬷一听,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楚涣则不等二人开口,自己拾阶而上,一把推开那道老朽的木门。
过于清冷简单的闺房,没有任何华贵的装饰。两只铜盆摆在地上,里面盛满了浑浊的血水。浓重血腥气中,楚涣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墨香。狭小的房间经不起打量,楚涣朝窗边望去,小小书桌上摞着一叠叠纸,上面写满了熟悉又陌生的字——平夏文。他心头微动,刚想开口耳边便传来一道清浅的女声。
“老人家,请您瞧瞧我这女使可有大碍?”
楚涣下意识回头,正正对上那双凤眸。
昏暗的光在她脸上投下重重阴影,女子微微起身,任由灰暗自身上滑落。一缕月光透过窗撒在女子身上,好似一层银纱,又似一抹薄雾,将女子衬得虚幻又脆弱,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她吹散。但她挺直的身骨又如一棵立于崖壁之上的青松,任凭狂风骤雨,亦能屹立不倒。
孟珏让开位置,楚涣将丝枕安于墨竹腕下,闭目细辨脉相。孟珏看在眼里,起身去端铜盆。贺嬷嬷连忙拦下:
“娘子,您操累一天了,快歇歇吧。”贺嬷嬷边说边从孟珏手中抢过铜盆,箐兰立刻接过端了出去。孟珏这才露出些许疲惫之色,她扶着嬷嬷的手坐在一旁的墩上,目光却一直没离开床榻。
一时之间,整间屋子静悄悄的。老天终于歇息下来,只余那檐上的残雨不时落下,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楚涣睁开眼,又掀开衣衫看了看敷药的伤口,这才望向月光下的女子。
“手法不错。”楚涣言语中透露出一丝赞赏。“就是药不太行。”
他弯下腰,从箱中拿出一瓶药。
“这是老朽特制的伤药,保证一周腐骨生肌不留疤痕。”
“你给她服的药,药力太猛,虽能暂时压住体内邪火,但易淤堵在身伤及脾胃。”
楚涣掏出两叠药交给孟珏。
“这个是去火的,这个是调理脾胃的。前者小火慢煮半个时辰服用,后者中火煎至药汁发黑气味返甘后服用。”
孟珏忙叫嬷嬷拿来纸笔细细记下,娟整的墨行洇晕而生,楚涣想起方才望见的那一沓沓字帖,突然开口问道:
“娘子不怨狼烟不起、臣子不为、君意不明吗?”
孟珏似没有想到老人突然问这个,她看向楚涣,没漏掉老人眼中的探究之意。
她轻轻摩挲着手中莹润的瓷瓶。
“日月同辉,光华难免蔽人眼目;百废待兴,潜龙应藏于渊底,待积蓄力量方可一飞冲天。”
“既为臣民,以身报国又有何不可?须眉可做之事,此身亦可。”
孟珏将药交予箐兰,看了眼天色,对贺嬷嬷道:
“今日之事多亏您了。时候不早了,夜路难行,贺嬷嬷还要烦您送老人家回馆,别叫他的家人担心。”
贺嬷嬷一拍脑门:“呀,老奴险些忘了。”
她将那块玉从袖口掏出,恭敬地递到楚涣面前。
“老人家,这是诊金。方才娘子便交给了老奴,老奴一时心急竟也忘了给您。”
楚涣回过神,顺着贺嬷嬷的目光看去。清晖游曳,莹润通透的光衬得那玉犹如一捧澄澈透明的水,一看便知是难得的好玉。只可惜系它的穗子磨损严重,缺了两分精致,但也填了几分岁月的烙痕。
楚涣没有去接,他缓缓将药箱背起。若是小六子在此,定会惊恐于其眼中的温和。
“公主方才之言,已是老朽收过最重的诊金。”
他长身而立,药箱随身体缓缓而下。
“老朽祝公主福寿绵长,一路顺风。”
此去万里,尽负江山。
只愿她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