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家对男女一向不分内外,独孤清华又是家中嫡女,她的马车自不比普通官家娘子简单。各种孤本绝册整齐地摆在车壁的凹槽,通体雪白的玲珑盘摆在檀木小几,窗边的小炉不见明火,鹤颈铜壶却冒出袅袅清气。
独孤清华携孟珏走上车,掀帘却歉然一笑。
“哎呀,芙蕖这丫头,怎么没将棋子收收好。”独孤清华将散在车垫上的子收回盒中。“路上无聊,我便教她下棋。可是这妮子太过惫懒,总是教不会……”
独孤清华指着桌上的残局:“只这一招破角我不知教了她几次。”她捻起一粒棋子往盘上一摆。
“你瞧瞧,这棋怎地下得?!”
孟珏伸首去看,白棋战事已定,黑棋无论如何都已不能破局。所谓破角,大抵是守住阵地不被吃透的意思吧。那么……
她从盒中探出一枚棋子,在独孤清华探寻的目光中落了下去。
“这步如何?!”孟珏看向对面。“如此白棋为了保住这一角必须要应黑了。”
独孤清华眸光微动。
“白棋在这隅投入太大,若是叫黑跑出去,损失就更大了。所以它下一步只能走这儿,而黑则是继续防守,落在这儿。”
孟珏垂目,一人双执对弈。当手中最后一子落完,白棋已失了先,被黑棋夺了势。
“独孤娘子,依你看,此法可行?!”孟珏抬起头,目中光华流转,曜曜夺人。“黑虽破不了角,但总归没叫白棋尽数掳获,几番交换也留下了几目棋。外势辽阔,黑棋占先,未必不能求和。”
独孤清华盯着盘上的棋势,手中的白子转了又转。终于,她朱唇轻启,朗笑道:“孟娘子,你居然如此便解了我思虑许久的招……”
独孤清华捡起方才孟珏落的几目棋,手指点了点影响白棋棋势的那处断口。
“若你不应题目,转而攻入白棋腹中,那么不消去应下角的白棋,黑棋切断白棋首尾,你便能直接获得胜利,不需要再与白棋做争了。”
孟珏掩面愧笑:“原来是如此破局的吗?倒是我愚笨了,竟未看到那处疏漏。”
独孤清华脸上笑意渐深。
“比起投机取巧,我倒更喜欢你这种脚踏实地的解法呢。”她收起棋盘,取出两只杯放在几面。“孟娘子学过棋艺?”
“儿时太婆教过一些,皮毛而已。”孟珏并未谦虚,张敏去的早,她没能学上什么东西。除了记忆中仅存的几盘棋,剩下的,便是太婆留下的那几卷棋谱了。
孟珏嘲弄一笑。或许她该感谢孟宁,如此憎恶太婆的一切,以至于连他最得意的棋都弃之敝履。不然那几册孤本残章又怎会落到她的手上。
“那便是自学成才了?”清亮的茶汤斟入杯盏,孟珏伸手去端,独孤清华眼风自然扫过了她卷起毛边的衣袖。
“很艰难吗?”温热掌心轻轻覆在她微凉的手,孟珏淡然一笑。
“他们已经尽力了。”
独孤清华指尖一扣,将孟珏的手放在膝前。
“再怎么也要有件骑装才是。”她转头吩咐。“胡叔,转道先去翠衣坊。”
孟珏连忙阻止:“独孤娘子,这怎么可以……”
“添妆。”独孤清华紧紧握住孟珏的手。“比之不及万一。”
那双美目写满了不容错辨的怜惜。倏然,一股潮热涌上孟珏双眼。她猛然低下头。
“只是连累肖大人要在外多等些时辰了。”
闻言,独孤清华不自觉看向印在窗幕上的身影,眸中露出一丝柔光。
“那便只好拿我与他自幼相熟的情份压一压他了。”独孤清华狡黠一笑,再次端出棋盒。
“时辰还早,对弈一局?”
孟珏捡出一颗子。
“那就请独孤娘子手下留情了。”
——
待车轮停下,孟珏刚好投子认负。
“独孤娘子,珏娘受教了。”
独孤清华嗔道。
“孟娘子如此天赋,倒叫我这深浸此道的人掩面羞愧了。”
独孤清华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拭去额前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