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实录馆回廊微晒,雪水初融,石阶上浅浅一层水痕。
乔知遥坐在协修席后的案前,将昨夜那页副录拓印件与笔录整齐折叠,封入纸函,轻覆一块石镇压住。
昨夜落的那一句“落款疑非一人之手”,她写在了自己随身的小册上,不走任何卷录流程。
乔知遥留下这一笔,只是为了替自己标记下最初的疑点:西防银账案。不只乔昶被署名得不清不楚,还有更多兵账与礼文不对口的问题,藏在副卷系统里。
“你真的打算继续往里翻?”时岚倚在窗边,手里拿着刚从归档厅领来的下一批调卷目录。
乔知遥点点头,将“照准签”的副件留在案角。
“我想确认,那一页到底是怎么被调进来的。昨晚我查到的仅是它在各馆之间的编号变更。而真正决定它被调出兵部的,是最初那道调令。得回枢密调档签本里查。”
时岚翻了翻目录:“你一个协修查枢密档,那是要越级的。就算带着这张签,也可以拦住你。”
“我不进机要厅,只查签册。”乔知遥答得平静,“签册只记调卷轨迹,不含核心密文。我不查密文,只查轨。”
乔知遥语气沉稳,像是早已想清这一条路的每一步走法。
时岚半晌没出声,忽而笑了一下:“那就走这一步。咱们看看,到底是谁调的那卷。”
枢密库东厅,第三卷档调轨室。
这是中枢调阅兵案、副卷、兵赏三线案牍时所用的“签移登记所”。不归兵部,也不属礼司,只掌文流之迹,不触内容之密。
乔知遥依“照准签”之由递上册条,一名老吏慢吞吞起身,从架上取下一只灰木长匣。
他先抽出一册四年前冬月的调档登记簿,低头翻检,动作极有章法。
一炷香后,他再次抬手,从匣底捧出一叠按月分装的签册,封皮磨损,卷角处隐有灰痕。
“照你这号,是辛冬·兵银·三六,在这儿了。”
乔知遥接过签册,指尖顺着纸页一点点翻检。
当“辛冬·兵银·三六”几个字落入眼底时,乔知遥的手指顿了顿。
原来最初,这一卷竟是以这样的名义,从兵部调出的。
不是附页,不是补录,也不是如今礼部副册中的“礼录·三十四”。
“兵银·三六”。乔知遥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眼神凝了几分。
她继续往下翻着,她要知道,是谁开了这道签,是哪一只手,将这页卷宗,从兵案中剥出,又悄无声息地送进了礼部。
编号:辛冬·兵银·三六
调出时间:熙六年七月廿一
签调人:典仪司副使·冯子望。
那一瞬间,乔知遥的指尖微微一顿。
不是顾之晏。
也不是礼部调档签。
这一页卷,最初不是顾之晏调的,也不是她查来的——
是冯子望,在案发半年以前,就已过手。
乔知遥指腹落在那一行字下。
“典仪司副使·冯子望。”
这并不是乔知遥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落在卷尾。
可这一次,这个名字不再只是曾是旧属的标注,不再是无所表态的署名,而是那页银账副录的首调之人。
那页副录,不在兵部卷库主轨,赏章司亦无留底,却偏偏在协修副本里突兀出现,卷页编号残缺,调签埋得极深,若非她顺着时间,过三次筛查才查到,几乎找不到。
这意味着,它的轨迹不正常,路径不明晰,而发起人却是一个……从未出现在案上名单中的人。
这不是常规流转能解释的事。
乔知遥合上册页,眼底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