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眼里没有一丝愧疚。
沈忆转过头望着窗外,神色漠然:“臣妾有什么好哭的?就算是哭,也是为了我大魏死去的数万将士。”
男人微微眯了下眼,笑意愈深:“怎么说沈聿也曾是你的兄长,朕记得,当初你和他的兄妹之情可是不浅。”
沈忆转眸看向他,神色仍无半分触动,仿佛当真没了感情:“陛下也说是曾经了,当年再怎么兄妹情深,从沈家出籍之后,也断干净了。”
季祐风唇角不由扬了扬,还欲再说什么,沈忆打断他:“陛下,臣妾累了,想休息了。”
季祐风为她掖了掖被角,握了下她的手,柔声道:“好,你好好休息。”
他走了。
但沈忆并没有休息,季祐风前脚刚出去,她立刻便起了身:“阿宋!”
季祐风走了,她也无需再刻意忍耐。
她从榻上起身往书案走,语速飞快:“你即刻传信于宋十二卫,不管他们正在做什么,立刻停下,赶去西南,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沈聿——他肯定没死,这一定又是季祐风的诡计,我要他们把他给我带回来!快去!”
话音落地,身后扑通一声,随即响起阿宋干涩的声音:“娘娘……”
沈忆的身形顿了一瞬,她缓缓回身,看到阿宋跪在了地上,不由皱眉:“你这是做什么?”两人自幼一起长大,情谊非同一般,阿宋很少向她行这样的大礼。
阿宋埋下头:“娘娘……陛下没有骗您,沈将军他……确实战死了。”
“军中战报多有延时,咱们的探子前些日子就将这消息报了上来……奴婢怕您伤心,就想着缓一缓等您不那么操劳了再告诉您,不曾想……陛下先说了。”
沈忆呆立半响,扶着圈椅扶手缓缓坐下去,神色还算镇定,只是唇色发白,她问:“探子是怎么说的?”
阿宋低声道:“探子来信说,大楚那个叫宫裕的将军十分厉害,和沈将军对战几可打成平手,尤其一手箭法出神入化。那日沈将军迎战,本是率小队从楚军右翼包抄,不料落入敌军埋伏,沈将军奋战之际,宫裕径直飞来一箭,正中心脏,所有在场的人都看见了……沈将军,当场身亡……”
沈忆唇瓣颤动了几下,从喉咙里飘出一声:“……然后呢?”
“然后……安淮北以为沈将军报仇为名整顿士气,沈将军在军中极受爱戴,大魏将士都杀红了眼,这才终于险胜楚军,但咱们自己也是伤亡惨重,两军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再开战了……沈将军的棺椁,已经随大军一起,在运回来的路上,估计不日便能抵京了……”
他的棺椁……
心脏猛地一阵刺痛,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在抽搐,沈忆紧紧攥住扶手,深深埋下了脸。
“娘娘——!”阿宋变了声调,起身就要冲过来。
沈忆抬起手阻止她,慢慢抬起头:“……我没事。”
她无意识地移目望向窗外,如今已是二月,春回大地,枯败了一整个冬天的树枝头开始冒出绿芽,灰蒙蒙中带着零星几点绿意,在温暖的夕照下欢快地摇曳着,这个萧索寒冷的凛冬终于要过去了。
沈忆想起,在这个季节最冷的那一天,她见到了那个如寒冬一般冷冽的男人,彼时,他似醉非醉,强势得几乎称得上蛮横无理,不由分说来向她讨一个吻。
彼时,她还不知道,这将会是他们之间最后一面。
沈聿,沈聿。
她同意派他去西南,可从没想过他会死。
她只是太生气了。
他竟信她杀了沈庭植,说她是个蛇蝎女人,说她狠毒,她怎么能不生气!
他怎么能这样冤枉她?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冤枉她误会她不相信她,只有他不行!
月灯和宋一被救出来之后,月灯曾主动对沈忆说,她可以跟着沈忆再去找沈聿,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可沈忆拒绝。
是沈聿先误会她,她为什么还要再去找他自证清白?显得她多放下他一样,她才不!
她要沈聿来日自己发现真相,主动来道歉忏悔,她要他好好地哄一哄她,她再纡尊降贵,勉为其难地重新接受他。
这才是她预想中的后续。
可很久过去,沈聿既没有发现真相,也没有来哄她,他只是在那个清冷热闹的除夕夜,携满袖酒痕,猝不及防地给了她一个强势窒息的吻。
如今回想起来,那一夜如梦里一般荒诞而不真实。
或许她早该注意到这反常的荒诞。
她注意到了沈聿饮酒,注意到了他不同寻常的肆意和强势,也注意到了他眼底来不及收回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