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幼跟随梁帝左右,四岁开蒙,八岁旁听朝政,十岁开始学着和朝臣打交道,见惯了人心如水,尔虞我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在世人眼中,比起权力,生死,理想,爱从来都微不足道。
“你居然不信?”云华冷笑,她似是气极了,胸口上下剧烈地起伏着,“好,好!那我便告诉你。”
她的眼神隐隐透出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仿佛是突然之间下定了某种决心,紧紧盯着沈忆,大声道:“你以为,当年真是沈聿害得你国破家亡吗?你错了!”
沈忆背对着她,原本平静得几近死寂的眸光忽然凝固住。
云华一步步逼近她,每一个字都像是嚼碎了吐出来的,“他是偷看了你们大梁的舆图,他也确实临摹了下来,可我实话告诉你,当年他传出去的,是一张假图!”
瞳孔瞬间扩大,沈忆霍然回头,“你说什么?!”
看到她的反应,云华的语调反而从容下来,“那张舆图,沈聿并没有全部照搬,而是更改了许多重要关口和军营信息,目的就是为了让大魏不那么轻易地攻下梁国,若非沈安调换了真假舆图,大梁根本不会灭亡。”
瞳孔不自觉扩大,沈忆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她想继续追问云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也许在听到这些话的一瞬间,她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眼前,云华的嘴唇一张一合还在说些什么,可她已渐渐地听不清了,眼前逐渐变得模糊,无法聚焦。
她想起那日在天牢中,她满腔绝望刻骨的恨意,对他说:“你把一切都毁了,我们不会再有以后。”
想起营帐之中,她给沈聿上好药,无比释然平静地对他说:“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或许只是我们没有缘分吧。”
想起临别之时,秋风萧瑟,男人沉默深邃的眸光烙在她眼底,让她保重,而彼时,她对他说了什么?
她说:“此战若胜,将军想娶妻纳妾,荫庇子孙,朕……无有不应。”
她那时并没想到,这真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句道别。
火光明灭,女人的面容一点一点褪去了血色,惨白如雪。
耳边遥远模糊地传来另一道声音。
“沈忆,就算大魏所有人都对不起你,沈聿也从来都对得起你,他从来都对得起你。”
“嗡”的一声,脑中忽然回荡起强烈的耳鸣,眼前眩晕得厉害,仿佛有人拿起棍子撬开了脑壳在里面翻搅,但这些加起来,也不及心口万分之一的痛楚。
痛苦达到顶峰那一瞬间,意识突然被强行关闭,沈忆倒头栽了下去。
第104章终章(中)
圆月当空,银色月光静静笼罩漆黑的山林。
谷底一片茂密的竹林里,地上的一袭黑影微微动了下。
沈聿睁开眼睛,洁白无瑕的硕大银盘映入眼帘,数丈高的翠竹拔地而起,直冲云霄,细长碧绿的竹叶随着夜风飘飘扬扬落下。
他仰面躺在地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他这是……没死?
看这月亮的方位,他应该只是短暂地昏厥了一会儿。
山中竹林茂密,目光所及之处,皆被厚厚的灰黄色竹叶覆盖着,背部的触感松软厚实,想来正是这是长年累月堆积起来的漫山竹叶救了他一命。
沈聿试着坐起身,手指刚动了一下,痛楚便沿着四肢百骸传了过来,尤其胸口和肩胛两处,仿佛被生生撕裂,血一直在往外渗。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瓶,洒了一大把止血的药粉上去,撕下布条将伤口紧紧系住,然后扶着手边的竹枝慢慢起身。
刚站起来,眼前袭来一大片重叠的黑影,头晕眩得厉害。
沈聿抬手用力地按了按眉心,缓了片刻,朝不远处掉落在地上的佩剑走过去。
他伤得太深,虽然下了猛药,却也不过是饮鸩止渴,身体由于失血过多已经十分虚弱,根本撑不了多久,他必须要赶紧找到大军。
沈聿慢慢走过去,弯下腰正要捡起剑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极细微的声响,像是一茎细瘦的竹枝伶仃清脆地落在地上,微不可闻。
沈聿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剑柄,低头俯身向前翻滚数圈,下一刻,一道刀光从他原本的位置划过,在夜色中闪亮如银线,像暗河中忽然跃起的一线鱼鳞波光。
沈聿在地上翻滚数圈才勉强止住身体前冲之势,眼睫抬起,澄明月色下,竹林幽寂,一道人影仿佛凭空出现,背对着月光,面朝他持刀而立。
沈聿看着此人,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萧鸷。”
他果然也没有死。
那人投来一束视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语气中透着危险的玩味:“原来就算是大名鼎鼎的沈将军,也会有这么凄惨狼狈的时候。”
方才在地上滚了几遭,沈聿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出血,须臾便将布条染得鲜红,他以剑支地,慢慢站起身,道:“杀你,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