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是典型的温带海洋性气候和温带大陆性气候之间的过渡型,属于冬季不冷夏季不热的那种,而且因为地处高纬度,阳光倒是一直不错,丁丁从酒店出来,沿着施普雷河散步的时候就能感觉出来。
施普雷河全长403公里,对柏林来说是最重要的河流,正如塞纳河之于巴黎,泰晤士河之于伦敦,或者更明显的,黄浦江之于上海一样,人们熟知的莱茵河反而并不经过柏林,而是经过德国东北部。
丁丁随便挑了一家临河的小餐馆吃了早餐,餐馆老板自我吹嘘所谓最正宗的德式早餐也不过是涂着蜂蜜果酱的黄油面包,烟熏白肠和冷三明治,就这么一个吹牛不打草稿的老板,在丁丁指着施普雷河询问这条河的深度和宽度的时候,居然一改调侃的神色,变得非常严肃起来。
丁丁搞不明白为什么简简单单一个问题竟然会让这个德国人如临大敌,难道一条河的水文状况属于不能泄露的国家机密不成。
但是彭博很清楚:“德国人非常严谨,不知道的数字绝不会轻易脱口而出。”
他们不像中国人,用宽泛的比如五六米,三四米这样的数字去回答,他们认为一旦给出数字,一定是精确到个位甚至小数点的、确定无疑的数字。
所以德国人一直比较有工匠精神,他们的制造业备受称誉也是由此而来。
丁丁和彭博两个一边讨论这个问题,一边观赏那些矗立于河畔的宏伟建筑,终于在菩提树大街某个街道拐角处,他们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一间隐蔽的、却极有格调的高定成衣店。
高定成衣,说白了就是手工裁缝铺,在现在这个社会,在任意一家百货商场里买到带有流行元素的衣服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因为现在衣食住行方方面面早已进入机械化大生产时代,大型机器统一生产出一模一样的衣服,流散到市场上去,丁丁这个曾经在天桥批发衣服的人对这一套最是熟悉不过,他反而没有太见过手工制作的裁缝铺子,就像眼前这家。
从店外就可以观摩到用于展示的高级服饰,披在模特身上的精心剪裁的羊毛呢大衣是丁丁刚才吃过的蜂蜜果酱的颜色,从袖口和领口细密却不规则的匝线可以看出匠人独具一格的用心,小小的橱窗展示了精美的手工艺术。
走进店内,用老式缝纫机改装而成的圆桌是个吸引人的焦点,上面堆砌着各种包括亚麻、丝绸、手工机织印度棉和马海毛等等面料。
丁丁随手摸了一下柜台上的半成品帽子,就听彭博道:“一千。”
“什么?”
彭博:“你摸的这顶帽子,一千欧元,人民币一万。”
丁丁火速收回手手:“我没摸啊,苍天作证。”
彭博:“你旁边这套三件套西服,起价三千欧元,人民币三万。”
丁丁一秒猫下腰:“此路不通,换边走。”
彭博:“……”
两人正说话间,就见店内走出一个白发的老头,对着他们微微欠身:“先生们,需要什么场合的着装?”
这位名叫霍克斯的裁缝铺老板向丁丁介绍他们的工序,主要有四步:给顾客选料量尺寸,然后描剪样,再进入剪裁熨烫阶段,所有工序都是手工完成。
他微微皱着眉头,目光从丁丁身上那过水至少两次以上的尼龙工装风衣上扫过,微微咳了一声:“也许这位先生您需要一件合适的、优雅得体的衣服,来彰显您的身份。”
丁丁摆弄着衣角忸怩了一会儿:“我知道我的衣服不合适,不得体,不能彰显我尊贵的身份,但这衣服是我从家乡带过来的,寄托着我对祖国对家乡的热爱。”
彭博:“……”
霍克斯:“……”
阅历丰富的店主霍克斯竟差一点被这位新客的无耻之言所击倒。
当然丁丁也懂得适可而止,就听他道:“尊敬的霍克斯先生,我并非今天的主顾,也不是因为定做成衣而来,事实上,我是为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而来,不知道拨开尘封的岁月,您是否还记得二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丁丁掏出一张照片,“这位来自中国的女星,是否在您的店里定制过一套礼服。”
霍克斯本来下意识就要否认,作为为许多社会名流专门定制过衣服的高级裁缝,他对顾客的信息一向都维护地很好,保密的不仅仅是顾客的身份,主要还是跟顾客相关的隐私,哪个明星尤其是女明星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三围的数字呢。
但霍克斯拒绝的话却在看到照片之后,化为了一声饱含回忆的轻叹:“当然记得,玉,她曾经说过,这个名字是独属于东方的宝石。”
……
以霍克斯命名的裁缝铺位于在这条大街的小巷里已经默默矗立了80多年,从霍克斯的爷爷算起,他第一条真正引起注意的裙子是为英国皇室的某个公主定做的舞会裙,英国和德国的关系总是那么黏答答的剪不断理还乱,就算是小胡子发动战争的那些年代,英国王室作为带有德国血统的后裔,仍然和德国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关联。
霍克斯裁缝铺和周围车水马龙的拥挤比起来,不仅安静而且一点也不张扬,从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促销节日或者广告,但这里常有社会名流出没。
西方的上流社会对裁缝有一种独特的尊敬,他们的绅士文化蕴藏在他们剪裁合度的西装裙摆中,而且这种文化里,如果谁能在老裁缝店专门订做服装,那就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
西方也有许多老牌甚至新兴的奢侈品成衣品牌,就是中国所谓的蓝血高奢红血高奢之类的,这些东西在铺天盖地的广告和消费诱导下,确实受新兴贵族、商务人士、或者娱乐圈的喜爱,但西方的上流社会仍然有对街边裁缝铺的执念,就连女王的出行着装都是这些老裁缝缝制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可能一件巴宝莉的限量款仍然容易得到,而一个老裁缝的手工定制大衣,却代表了上流社会的一道门槛。
霍克斯记得二十多年前,他的这家裁缝铺仍然沿袭了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某些保守的习惯,一般的顾客是不能进入他家的裁缝铺的,只有熟人的推介才可以。
“当时的香港总督为我带来了一位女客,他说,香港是大英帝国的明珠,而她是香港的明珠。”
霍克斯仍然记得那一天,一位举手投足风采万千的女星仿佛翩跹的蝴蝶,伫立在了他面前,向他说起了自己的来意,她需要一件特别定制的礼服,用于即将开幕的柏林电影节红毯走秀。
霍克斯还记得自己的回答,对于这种要求他轻车熟路:“穿上我制作的衣服出席活动,没有谁的着装能比我的顾客更优雅更合身,更彰显身份。”
那时候的霍克斯原本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顾排在这单生意之前,然而当他看到张玉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新一届的柏林女神要诞生了,光芒万丈无可阻挡的那种,这件礼服会伴随着她登上艺术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