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里拿起话筒,在人们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露出了令人炫目的微笑:“这个问题非常好,因为在我拿到剧本跟丁导探寻王永新这个人物的时候,就有过同样的疑问,我合理质疑剧本是否刻意弱化了王永新,因为别的演员都有上千字左右的人物小传,就我没有。”
但丁丁指着当时已经搭建成功的心理诊所,让罗布里去看他亲手设计的监狱模型。
心理诊所毫无疑问是个监狱,但诊所的设计还是要跟真正的监狱有所区分,而且丁丁虽然很喜欢经典电影《禁闭岛》,也在自己的电影里仿照了其中的一些拍摄手法,但真正的建筑设计还是不能采用那种与世隔绝的孤岛模式,更没有相对来说比较宽的A区B区C区。
于是丁丁自己设计了一个模型,它的空间特征是,两栋三层楼的学生宿舍加一个两栋楼的教学楼,以放射状模式向外打开,而在呈放射状的舍房中间则会有一个中央台,中央台就是王教授做点评课的地方,也是大名鼎鼎的十三号病房所在地。
在王教授等管理人员口中,这是‘教化堂’,下面还有好几个科室,比如‘日新科’,比如‘戒躁科’等等,所有建筑的每一间房间均在中央台的监视范围内,甚至包括学生出操,或者从食堂吃完饭排成队返回教学楼的一幕,都可以被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三层楼的监狱同时也与地面的社会构成一个平行社区,学生们能看到外面社会,能看到外面的车开过去人走过去,但是他们却没有办法接触到这一切,从学生的角度来说,唯一越狱的方式就是从空中跳下来,或者被家长从门内领出去。
而从管理者的角度来说,只要置身中央台内,就由于空间上的等级划分,获得了对每个学生的绝对控制权。
整个诊所的设计体现着控制权、支配权与空间结构之间的关系。
就像丁丁说的:“王教授就是这座监狱的化身。”
这部电影画面接近限制级镜头的地方就是13号病房被电击的那几段,肉、体的暴力和折磨令人胆寒,但并不独特或者罕有,因为古往今来有更多的施加于肉、体的暴力,各个朝代有关酷刑的描述已经将这种暴力玩出超越想象的花样。
所以,王永新的恐怖并不在于运用电击去折磨人,而在密不透风的思想控制,甚至人格摧毁上。
思想控制比身体暴力更可怕,因为它真的会将别人的意志取代自己对常识的判断。
电击房内,王教授举起他的左手,放在第一次尝试电击的孩子的额头上:“你觉得这是治疗还是惩罚?”
这孩子回答:“惩罚。”
于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是一阵剧痛。
仪表上的指针转到了四十,连肺部吸进呼出空气都能引起大声呻吟。
下一秒,王教授将表盘拉回来,他又一次问道:“这是治疗还是惩罚?”
“惩罚……”
指针又一次上升了,这个可怜的小孩眼前只见到看到王教授严厉的脸和调节表盘的手指,这两根手指在它面前模糊放大,仿佛要抖动起来。
“治疗,治疗!”
“很好,”这一波的剧痛结束了,但王教授还有一个问题等着他:“你觉得,你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吗?”
于是,电击治疗在孩子痛哭流涕地承认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坏孩子’中结束,他的意志已经溃败,坚持的东西早已荡然无存。
这还只是治疗过程的一部分,那么漫长的洗脑、改造、治疗之后,如果收获的仍然不是绝对服从,王教授还有他的绝招。
找到你心中最在乎、最需求的东西,这东西有可能是你最珍视的,也有可能是你最厌恶最需要隐藏的,但绝对是王教授眼中,该消灭的东西。
消灭了这东西,就等于消灭了你这个人。
王教授和一个世纪以前那批最早提倡并实施了前额叶摘除手术的外科专家们,具有相似的观念。
他们只需要病人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就行了,不必要有什么自己的意识,反正那也是会对家人造成烦恼,对社会造成危害的意识。
“王教授彻彻底底就是极权主义的象征,他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理由,只要人类存在,而且人类需要,在合适的条件里他就会登上历史舞台,一遍一遍重复轮回,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是永远无法摆脱极权主义的。”
而极权主义刚刚来到的时候,人们不能认出来,也不能意识到这东西的危害,他们反而会以最盛大的仪式来欢迎他,1935年,德国女导演莱尼里芬斯塔尔受戈培尔之邀拍摄了《意志的胜利》,镜头里第三帝国的盛况连如今的观众都不得不发出一声不由自主的赞叹,何况当时的德国人。
理解这个,你就能理解王教授做出的一切举动,以及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了。
“反抗是小孩过家家……是可笑的。”
“不能服从自己的人,就要服从他人,这是有生命者的本性。”
弗洛伊德对极权主义的心理学解释为,‘生命的终结在某种意义上是人类天性中对死亡回归的一种渴望’。
这个渴望人人都有,这个思维人人都有,只要时机合适,它总会钻出来,控制着人们的思想及行为。
所以电影里,小简也会出现这种渴望——雨夜他照见了恶龙。
他的这东西跟他以前的经历有没有关系呢?
没有。
所以王教授有没有过去以往的经历,根本就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