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众人都被丁丁挑起的话题吸引了注意。
“一个是青梅竹马、有感情基础但是给不了助益的女朋友,一个是在大城市身份算不了什么,但是在小县城一句顶一万句,有存款有陪嫁关键老爹还能在升迁上说上话的局长千金,体制内底层办事员赵汉东,应该怎么选?”
丁丁看着众人的神色,在烟雾缭绕中,这些副处、正处级别的官员,其实心里早就做出了选择,但是说出口的话,却跟他们想的不一致。
“哎呀,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啊,青梅竹马的女朋友陪他吃过苦了,还伺候过他奶奶,是老人看着选中的儿媳妇,这种是不好背弃的吧,人也不能太凉薄。”
“就是,做人也不能太功利,为了眼前的一点点权势,就抛弃以前同甘共苦过的女人,作为党的干部,原则性很有问题啊,女人这关都过不去,那将来要是面对更多的考验呢,钱权考验呢?是不是忍不住会伸手要更多的钱,是不是为了更高的职位,可以不要原则了呢?”
“话说回来,你当局长的千金好伺候呢,人家是大小姐,没吃过苦的,让她低头伺候老娘,她能乐意?她能乐意招待老家那帮穷亲戚?她会干家务?你在前面辛辛苦苦干事业,她不给你拖后腿就不错了,对家庭的奉献意识,你就别想了,肯定是没有的。”
丁丁听着众人众口一词,在这个问题上都支持青梅竹马,对局长千金什么的,仿佛弃如敝屣——仿佛党性人性什么的,都能经得起考验一样。
他微微一笑,慢腾腾道:“是啊,其实我也瞧不起糟蹋了人家姑娘感情,最后还始乱终弃的人,但没办法,现在社会这种人越来越多,别说是被局长千金看中,就是没有这个苗头,但凡是考上了公务员的,都有支棱的资本,网上不是有句话很流行吗,‘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说的就是这种考公啊什么的考上了,转头就把女朋友抛弃了的,你也只能舆论上谴责一下,现实生活就是人家比谁都过的好,只有那个被无故抛弃的女朋友,过得最惨。”
丁丁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不说别人,丁丁身边就有这么例子,丁丁有个大学同学,跟女朋友一起从老家考上来的,毕业的时候说好了留在北京一起奋斗,但这个鸡贼男转头就偷偷回了老家,考上了本地的公务员,分手的时候我们几个老同学就在边上,是亲眼看着这狗男人恬不知耻地倒打一耙,反而指责女朋友不能理解他的苦心,哈哈,他自己偷偷在老家相亲,跟一个城建局局长的女儿打得火热的事情,反而一句不提。”
在饭局莫名其妙凝固的气氛下,丁丁咦了一声,扭头看向几个东营市的干部。
“巧了不是,我这个姓赵的同学老家就是东营的,考了公留在本地了,这两年倒是没怎么联系,不知道是不是跟他当年吹嘘的那样,回去只要两三年的时间就可以提干,如果真有一个局长老丈人的提携的话,算算时间,现在也差不多副科了,当然老丈人给力一点的话,正科也不是不可能。”
丁丁哈哈笑道:“丁丁吧来沙东拍戏,心里虽然想着聚聚,但实际上也是不敢去打扰我这个老同学,毕竟在咱沙东这地方,考了公了就算当官的了,就足够让丁丁这个草头百姓望而却步的了。”
众人咧开嘴角,跟着笑了几声,目光却闪烁不已,不约而同投向了身旁那个秃顶的男人,而后者似乎因为多喝了几口酒的缘故,脸色发红,脖子粗大,想要说什么却硬是挤不出一句话来。
丁丁喝得只是微醺,出了饭店,看着一辆辆车拉走了同席的人,也正要步行回自己剧组的时候——饭店就在剧组旁边几百米的地方,这边确实形成了以拍摄地为中心的一片辐射区域,就听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一个声音犹豫地叫住了他。
“丁丁!”
丁丁转过头去,就见许久不见的人影跟他站在了同一个路灯的光照范围内,这个叫赵凯的老同学,总算露出庐山真面目,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好久不见啊,老同学,我还以为你今晚准备当一晚上隐身人呢,你说你想见我,咱们就见呗,”
丁丁倒是挺不见外:“把你那个局长的岳父推出来干什么,今晚你回去肯定要遭埋怨。”
他可是不动声色地把人家好好讽刺了一顿。
赵凯吸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他熟悉却又平添陌生的大学室友。
“你,你变了,我差点认不出你来,”赵凯有些失神地看着丁丁:“你跟以前比,简直是换了一个人。”
“是吗,是不是发型的原因,”丁丁摸了摸自己的头:“他们说我只要不弄那个火鸟头的造型,怎么看都没啥问题,当然可能穿的也有点原因,现在出门他们总是喜欢给我搭配衣服,我那些地摊货什么的没办法,只能当睡衣穿了,我昨天还用穿破了的二流背心扎了个拖把呢。”
但是剧组好像没人愿意欣赏他这门手艺,害的丁丁只好坐在那里准备跟剧组的清洁工交流一下,结果剧组的清洁工都看不上他扎出来的拖把,说一捅就要散架。
丁丁很郁闷好不好。
“五月份的时候我就听说你要在这边拍戏,没想到一转眼你又去朱日和了,给国家阅兵式当导演,”赵凯目光复杂:“本来就高攀不起了,现在更是遥不可及了……”
谁能想到两年多的时间,人和人发展的轨迹不同了,高度也不同了呢?
他始终难以把中央台上,跟主持人现场连线侃侃而谈,被冠以总导演之名的这个人,跟以前那个裹在两桶衣服里说睡就睡,好像从来没有睡清醒过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甚至还记得他回老家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召集几个老同学在酒吧里喝酒聊天的时候,他甚至可以闻到这人身上淡淡的氨水味——
他知道是这人在天桥卖货,要提货的话,必须穿过两个地下通道,地下通道早上的味道是最大的,因为那里的公厕人人都可以上,发酵好几个晚上才会有清洁工去打扫,偏偏这人早上五点多会穿过那里去提货。
肩上扛着一袋,手上提着两袋,腰上屁股上还会挂着一袋,像个鸭子一样摇摇摆摆地从地下通道里钻出来,把个五菱宏光憋的像春运的行李车厢,一车的货拉到天桥,打开门就能往下淌那种。
然后为了几块钱的价格可以跟五十多岁的大妈对骂,骂赢了就跟胜利的公鸡一样甚至还拍照留念的人,你说这样的人,怎么就忽然跨进了娱乐圈,成了一个家喻户晓众所周知的人物,拍摄了那么多部脍炙人口的大片,拿了国际的大奖还上了中央的电视,被冠以中国新生代导演之首,就在最近阅兵式成功举行之后,还被网友称为小国师,也就在张明义之后,能给国家大型文艺活动做总导演的人物了。
丁丁倒也有点感慨,他感慨的不是自己的变化大,两三年的际遇广,而是自己那无处安放的特殊才能居然阴差阳错找到了施展的地方,你说他鸡毛蒜皮斤斤计较的本事放在天桥,他就是个遭人白眼的奸商,可是放在导演这个职业上,他就是精益求精吹毛求疵的细节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