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安静了许久都无人应声,马夫正觉得奇怪,刚想再叫一声,却听里头的萧麒应了他一声,“知道了。”
那声音有些沙哑,只是马夫也没多想什么,又等了半刻钟,萧麒才擦净了身子,穿戴好了,与晏渠山一前一后地从马车上跳下。
正午日光毒辣,他眯着眼睛粗粗看了一圈,而后猛然定在原地,缓缓地睁大了眼睛——他先前还对奏折上所谓“至使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无甚概念,可此时此刻,萧麒只恨不能将赵冲千刀万剐。
眼前的一切……说是人间炼狱也不过——
遍地都是饿殍,不知死了多久,身上飘着苍蝇,还有蛆虫钻来钻去,连一卷草席裹尸都没有。还没等他再看仔细些,那具尸体便被个官兵一抗,随意地扔在另一处尸山上——哗,火烧起来,整个城门外都被拢着血色的红。
那些还没饿死的流民痛哭着,萧麒见着其中一个消瘦无比,几乎只剩一具骨头架子的女人跌跌撞撞地冲向那火山。
她伸出两只枯槁如鹰爪的手奋力扒拉什么,俄而萧麒便见她从燃烧的饿殍上狠戾地撕下一块焦黑的肉来。她甚至还不顾着那尸肉冒着黑气,就贪婪地大快朵颐起来。
萧麒的脸越来越白,他扶着晏渠山的肩膀,再也受不住,弯下腰吐了出来。
“呕……”萧麒恍惚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又有一大帮连路都无力走的流民被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用鞭子抽赶着,被赶到城门外来。
“出去——都出去——不许再回来!违者格杀勿论!”
其中一名蓬头垢面的老者疯恨地回头看向那说话的官兵,他用尽全身力气,悲恨道,“我不走——”
“为什么要走?那是我的家——我的家——”
啪!!那鞭子抽在老者身上,不过一鞭他就扛不住,直接活生生被抽死了,民众恐慌不已,纷纷往外挪动着。
毫无人性。
萧麒定定地看了许久,脚掌像扎了跟一样无法挪动,忽然他的手腕被捏了捏,晏渠山指了个方向,“麒儿,看那。”
他们在外必要掩饰身份,晏渠山便不再叫他王爷——当然,鱼水之后,纵是没这一层,他直呼其名萧麒也不会怪他。
萧麒顺他指向看去——只见一名长相清丽的少女,她支着一大口锅,正在为那些饥民施粥。
还没施多久,只见放才骑着马的那批官兵朝她走来,为首那个下了马,一脚踹翻她的锅子,“这里不准施粥!”
少女恨道:“这是城外,你们也管得了我吗?”
她抬手一指流民,怒骂道,“你们搜刮民脂民膏,吸干了血,便将人全部赶走,你们有没有王法啊?!”
那官兵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只目光淫邪地上下盯着她看,“别做这些没用的事,你若回去了,爷便放你一马,你若不听话……”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伸出舌头舔了圈嘴唇,这动作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了。
少女忿忿地往后退了一步,几个家丁走上前挡住她,可在官兵面前,这些身着布衣的家丁就如同鸡一般被提溜着扔到一边,眼见着那为首官兵越走越近,少女怒道,“你做什么?”
“我是知县的女儿!你若过来,我……”她到底才是个姑娘,拉扯间挣脱不开,几乎要哭出来了。
那官兵哼一声,不屑道,“知县?老子可是在吴大人手底下做事!你还不快快从了老子!”
然后就要去扒姑娘的衣服,姑娘尖叫起来。女儿家,清誉是最重要的,萧麒看不下去了,提了剑要冲过去,没走两步,手腕便被人攥住了。
是晏渠山,他对自己摇了摇头。
萧麒瞪大眼睛,“你怎么能这样袖手旁边?”
“麒儿,我们不好打草惊蛇。”晏渠山无奈道,“不相干的人,便不必去管她了。”
萧麒气地甩开他的手,直指城门,“你真是冷心冷肺,我不要你管!”
“你不愿意,那就进城好了!”说着,就提着剑快步跑过去,晏渠山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萧麒就是这个性子……索性那些官兵就是再来十个也不碍什么事的,萧麒也不至于惹出什么祸事,这才带着几个随行进了城。
只见萧麒一剑劈向那官兵的手——他知道不好真的弄出人命,因而只是划破他的皮肉,官兵吃痛,“哇”地一声退开了。
“你!!”官兵忿忿不平地看向他,正要反击,却见萧麒衣着不凡,贵气逼人,再看那张脸——只道是仙子下凡,登时立在原地。
萧麒只犯恶心,一脚将人踹地口吐鲜血,“还不快滚!!”
那官兵欺软怕硬,劈着两条腿就跑了,萧麒见人走远了,才转向那少女,问她,“你怎么样?”
少女擦掉眼泪,就要跪他。“公子请受小女子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