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我也觉得找你玩最合适。”它从玻璃窗中飘了出来,宽衣长袍几乎要垂到晏尔脸上,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它俯视晏尔,含笑说,“你都能跟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混迹在一起,多一个我又能怎样?”
晏尔仰头望着它,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天生一副讨人喜欢的漂亮相貌,柔软的黑发微微发亮,眉眼里总带着点生下来就没吃过苦的矜贵与天真。可是此刻,他的眼睛里却少见的没有什么情绪,既不惊惧恐慌,也不惶然无措,像黑色的湖水,只倒映出厉鬼嫉恨的模样。
它嫉恨钟悬,恨他竟然能被将它驱逐的人群庇护,恨他竟然能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安然无恙地多活了十余年。
他凭什么能被接纳?
他的爱凭什么不是血淋淋的,让人忌惮又恶心的?
“好孩子,”厉鬼俯身,苍白尖细的手指轻轻划过晏尔的脸颊,它微笑着说,“只要你答应我,像兄长对待我那样对待他,我就放过你弟弟,好不好?”
不等晏尔回答,它的身影蓦然消失在半空中,只残留一股腐朽的血气。
晏尔环视四周,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异样,僵硬的身体终于动了动,缓缓吐出一口气。
过了片刻,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钟悬拉开椅子,如往常般坐在他的旁边,随口问:“裴意浓呢?又没来吗?”
晏尔侧身看他,许久都没说话。
窗外的桂枝被风吹得轻晃,树影摇落在后门的地板上,横亘在他与钟悬之间。
像一道裂痕。
第48章
周五晚上,晏尔提前写完了作业,按照钟悬画的思维导图梳理白天讲过的知识点。
虽然复习是每个学生都会做的事,但在任务结束后,他伸了个懒腰,打开水杯喝水,心里还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毕竟在此之前,晏尔从未在学习这件事上自觉过,都是好几个家教老师轮番上阵,把知识喂到他嘴边,求少爷张嘴吃一口吧。
他侧过脸,透过幽暗的中庭走廊,看到倒映在玻璃窗里的自己。
他没有笑,黑眼睛显得清凌凌的。
以前外婆总说他生了一张长不大的小孩脸,现在暴瘦过一轮,软软鼓鼓的脸颊肉都平坦了,线条变得流畅清晰。
小孩脸都瘦没了,如果她还在,肯定要心疼地将晏尔搂进怀里,仿佛她的乖孙小耳朵掉了点肉,就已经吃遍了天底下所有的苦头。
晏尔发现,最近他很少想起以前的自己了。
失去的两年像是横在所有人心里、一个无法忽视的节点。过去的他是一只盘旋在父母为他搭建的阳光岛上的叽喳小鸟,只懂如何开心玩乐,至于所谓的未来,所谓的责任,那是裴意浓要去规划与承担的东西,跟自己无关。
只要他不学坏,健康快乐地长大就足够了。
直到有一天,单纯无知的晏少爷突然遭遇人心险恶。
——至于鬼,那更是坏得没边。
如果换成以前的自己,心气高,骄傲又任性,受不了一点委屈,他无论如何也要出这口恶气——把钟悬这个做了坏事既不道歉也不悔改、冷眼旁观他的难堪、讥讽他取笑他、把他的魂魄当弹球弹飞的坏东西套麻袋痛殴一顿。
揍完恩怨已了,这个人很快就会被忘到九霄云外,晏尔继续过他的少爷日子,多的是新鲜人新鲜事等着他去认识体验。
钟悬的名字是哪两个字,晏尔都不会记得。
而钟悬的一生,顶多是个好学生奋发图强的励志故事,晏尔不会关心他了。
他不会好奇钟悬为什么要杀那么多鬼,连自己这样的弱小魂魄都不放过;更不会探究他彻夜不眠、在无人的街道走到天亮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他的喜怒哀乐都与晏尔无关,晏尔不会觉得他温柔强大又可怜,在这样近乎怜悯的关注里,生出对这个人的保护欲。
……他不会喜欢上钟悬。
卷子哗啦啦地往后传,钟悬接过看了一眼,是下午的数学专项小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