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因为太好了,以至于被这些死人拿枪指着、被这些驱虫趴在身上吸血。
和别的农村妇女稍有不同,她不仅好,还足够清醒——结婚后果断踹了不负责任的丈夫,顶着全村的风言风语回到娘家,硬是从父母和村委会手里,争回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一块地。
虽然只有小小一块,但对那时的她来说,已经是最了不起的反抗。
这十几年来楼下租金水涨船高,方虹开的小超市生意也不错,于是那些曾因分地和方虹闹得不可开交、扬言老死不相往来的兄弟扭头又腆着笑脸上门了,借着血缘的幌子想尽办法从方虹这里扒钱。
这些事方如练一概不知。
她只知道自己家和舅舅家关系不怎么好,平日里方虹不让自己和那边人来往,而外婆外公也不怎么待见她。
方如练不以为意,哪又如何呢,她有妈妈的爱就够了。
直到方如练成年后两边关系似乎又缓解了,舅舅舅妈偶尔会上门,方虹偶尔会带她去外婆家看外婆。
她很会察言观色,也会根据方虹的神色,适时地说一些甜心话哄老人家开心,进而让方虹也开心一点。
方如练工作后外婆病越来越重,方虹时常进医院照顾,几个兄弟不愿意管,花销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方虹身上,方如练不想让妈妈这么苦,于是就给外婆请了护工。
外婆觉得家里有儿子,请护工实在是个丢脸的事,当天就把护工骂了出去,后来从儿子那里得知护工是方如练出的钱,不请也没办法折现给她儿子,于是便心安理得享受起来。
方如练当时忙着拍戏,并不知道这些事,她只是每隔几天会给妈妈打电话,说剧组饭菜难吃,撒娇说想吃妈妈做的饭,想妈妈。
方虹偶尔会回她:“妈妈也想妈妈。”
方如练笑:“好不公平啊,我想妈妈只能打电话,妈妈想妈妈却能见到面。”
她忘了方虹当时怎么回答了,记忆里的那通电话已经模糊成一片雾气。
再见面时,方虹静静地躺在殡仪馆的金属台上,苍白耳朵脸颊贴着化不开的霜。工作人员递来手套说:“家属可以最后整理下遗容。”
诊断书上写的是心源性猝死。
医院监控画面里,一群人将母亲围在病床前——外公的拐杖重重砸地,舅舅的手指几乎戳到她脸上,舅妈抱着胳膊冷笑。监控画面没有声音,但那些挥舞的手臂、逼近的身影,像一群秃鹫在分食猎物。
母亲的肩膀在发抖,却仍倔强地挺直脊背,像棵被狂风撕扯也不肯弯腰的芦苇,再后来——那根脊梁终于断了。
她崩溃地哭喊,嘶吼,在推搡中重重跌倒,像截枯朽的树枝,咔嚓一声,再没站起来。
护工偷偷录下了当时的对话。
录音中,方虹最后清晰可辨的两句话格外刺耳:
一声是带着哭腔的质问:“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一声是凌厉的呵斥:“不许你们说我女儿!”
方虹是被气死的。
方如练看着盖着白布的人被推进了火葬场,被多久,大大的一个人变成了手里的一小盒骨灰。
她冷静地抱着骨灰回家,对一路陪同、上前关心的穆云舒和方知意轻轻摇头,示意她们不用担心。
方虹葬礼举办的那天,方如练才知道她家原来有这么多亲戚。
她面无表情,脸色苍白,在宾客散去的那个晚上,穆云舒告诉她,她那两个舅舅喝多了,被人拖进小巷子里打了个半残。
她那时年少,做事不够周全,因此被公司抓住把柄,被迫签下了一份霸王条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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