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动荡,船摇晃了些,也算是个横渡黄泉的手段。
鬼没有体重。衣绛雪拢袖,双手垂放膝上。
红衣轻盈无褶,阴风吹起,好似绚烂绽放在船头的优昙花。
他临水,观照黄泉,似乎在辨明方向。
“继续往前。”
小舟晃晃悠悠,在浑浊漩涡里颠簸。苇草拂过雪白面孔。衣绛雪眨眼,幽冥太阴,他的面上湿冷,也似浸了水。
风中有鬼哭,凄凄惨惨。
他问:“前面越来越黑,怀钧,你看的清吗?”
幽冥是亡者的世界,生人在此应该如入黑暗寂静,什么也看不见。
裴怀钧停住,转过脸来,漆黑失焦的瞳孔一收,视线在他身上漾开,道:“不用法术照明,不太清楚。”
“嗯,怀钧看不见,我帮你想想办法。”
衣绛雪点头,捻起鬼火,像是抽出一根灯芯。
小舟穿过苇草丛时,衣绛雪从垂落芦苇穗上捉下闪烁的鬼火,随手捏成莲灯,放置黄泉中,随波逐流。
鬼火入泉,化作一盏盏粉的、白的、红的莲台,照出河底无数透明扭曲的面容。
挤挤挨挨,鬼怪从舟边水下一晃而过。
裴怀钧撑船篙,也像执剑,向川流中沉浮的水鬼一杆子敲下去。
不多时,就浮起来一大片。
苍白,浮肿,死不瞑目。
有些时间太久,腐蚀了表面皮肉,余下黑洞洞的骷髅头。
黑暗如渊,它们在浑浊的黄泉里沉浮,惊悚可怖。
仙人的腕骨苍劲如松,低首,看向黄泉中漂浮的鬼火莲灯,顿觉浪漫,莞尔道:“好看。”
衣绛雪也低头瞅去,他托着腮,看见鬼火照出阴沉沉白惨惨的水鬼,迷茫:“好看?”
裴怀钧没看水鬼,又抬起眸,视线落在他身上,“绛雪好看。”
书生真坏啊,随时随地撩鬼!
“也就一般啦。”衣衣大王谦虚着。
他微扬下颌,正了正坐在船头的姿态,不自觉地更矜持了些。
作为隔绝生与死的天堑,渡过黄泉本就是一道坎。
若是连对岸都到不了,只能被压在幽冥最外层,徘徊不见天日。
困在黄泉水里的鬼怪,多半都在邪祟或者幽浮以下,堕落许久,早就无药可救,不值得浪费时间。
这一道关,还拦不住他们一仙一鬼。
幽冥没有日夜之分。
裴怀钧燃香,计算时间,每隔一个时辰就在船底写上“正”字的一笔。
小衣是个迷路鬼。
但出奇的,在踏上黄泉之后,他就没有说过不认路。或许这是作为鬼王的特权。
在裴怀钧写到第十二笔的时候,衣绛雪看见了彼岸。
这里有个陈旧废弃的码头,爬满鬼手印,大概都是些大浪淘沙下,无法上岸的鬼留下的。
不远处,岸上有个石碑,镌刻着“枉死渡”三字,又像是爪印。
舟楫停泊,衣绛雪坐在晃悠的船头,抬手遮住眼帘,眺望时,竟看见了一整片迷雾笼罩的森林。
裴怀钧随手将舟船系住,踏上满是白沙的滩涂。
“这里是什么地方来着?”衣绛雪冥思苦想,“好像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