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醒醒,回去了。”有人拍了拍我的脸。
我从自己的臂弯里抬起脸,费力地睁开眼,江崇的手撑在我桌沿一角,俯下身看我,外套的拉链头在我眼前摇摇晃晃。
我吞了吞口水,头立刻往另一边偏,发现图书馆里只剩下没几人了,
在一起之后的一段时间,我还有点缓不过来,正常情侣刚在一起都是黏黏糊糊的,其实我跟江崇也挺黏糊,以前肢体接触就蛮多,在一起之后牵手抱抱都不用避讳了,只是我角色切换过来有点困难,比如被他看就害羞不自在,还停留在偷偷喜欢他的心理状态。
“怎么啊,干嘛不看我了。”江崇揉了揉我的头顶,很小声说,虽然没有什么人,但是大学图书馆里偷谈恋爱会被挂到论坛。
我直愣愣地抬起头,坐直起来,清醒了一下,然后陷入绝望,撇了撇嘴,摆出一副哭脸对着江崇
意思是:完蛋了,不小心睡了这么久,没学习也没干活,感觉被全世界抛弃了。
我上大学时过得并不算轻松,主要是自己给自己施加了许多压力,总想着快点还完贷款,奖学金也必须拿最高等级的,再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行政破事,过得还不如高中时期纯拼学习来得舒服,好在有了江崇,有恋爱可以谈。
江崇被我卖惨怪罪自己在图书馆睡着的傻样逗笑,又揉我我的头,然后帮我把桌子上的东西收进包里。
我抱住他一条手臂,没骨头一样地跟着江崇走出图书馆,刷脸的时候,因为已经过了十一点,机器自动播放出“辛苦了”的机械女声。
榕城雨多,气候变暖让这座城市更加湿润,我小时候很讨厌下雨,因为下雨会带来许多不便,我不能去便利店搬东西兼职,不能喂猫,就连在窗边光线好的地方学习的时间也会变少,雨天总是放慢我的脚步。
可是后来我发现雨天也有许多可爱之处,雨天可以和江崇撑同一把伞,他会把伞往我这边倾斜大概四分之一以上,每回淋了雨,他会很仔细帮我吹头,然后骂我不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雨小了再回家,可是我真的找了个地方等雨变小,太晚回来他就会拿着伞下楼在大门那里,踩着影子等我。
雨天让我走得很慢,但却总感受到被爱。
——
房间内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似有倾盆之势。
我的头可能被灌满橡皮泥,艰难地运转着,身体好像又被打穿一次,动一下都快散架了。
我听着雨声,闻到熟悉的放线菌的味道,触摸了一下地板,木地板砖连接处有一个小小的倒刺,出租屋里的旧电视机依然在循环播放两个藤井树的故事。
这场荒谬的拯救以江崇昏迷接近两天,李何珉联系不上他,打了消防队的电话撬门,火急火燎把他送进医院作结。
我慢江崇一步醒过来,又被独自留在家中焦急地等待,不知道他有没有事。
“亲爱的藤井树,你好吗——”
“我很好——”
已经有一些白噪点的屏幕中,渡边博子站在雪地里,再一次告别男藤井树,这一幕隽永得像过去了几辈子那么长。
“我一面佯装平静,一面想把卡片揣进兜里,然而不凑巧,上下没有一个兜。”
哐当一声,电视机上方的书柜掉落出一本包着书皮的旧书,看起来年岁很大,书封环衬已经用贴纸装修过很多次,翻阅痕迹严重——这是我们在一起之后我送给江崇的第一份礼物。
他一本喜欢的专业书译本,当时刚入学,江崇对自己的专业处于极度感兴趣的时期,这本书没有国语的译本,我从图书馆借了俄文版和英文版加上手机翻译器一句一句话翻,手抄下来装订成册,工具书的厚度,那会儿足足花了一个半月时间,还一点都没觉得无聊和累。
我依稀记得江崇收到的时候脸上的震惊,我在送礼物方面还是有点创意,他估计没收到过这样特别的礼物,他还说他要戴手套才能翻这本书,怕哪里碰脏了哪里撕裂了,后来,他真的非常多次翻阅过这本纯靠热情没有任何专业度的祁丹伊牌译本。
十八岁之后,念书就不像从前那样纯粹了,总是跟很多其他东西挂钩起来,努力并不足够驱逐年轻人的迷茫。
江崇说,烦的时候,累的时候,他就总翻出来看,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双肩包里总带着这样厚一本专属的专业课本。
他说,这是最好的情书。
我送出去之后倒是没怎么见过我的劳动结晶,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层书皮,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折痕,里面的字迹什么时候晕开了一块一块,早知道当时用好一点的日本牌子圆珠笔来写了。
我轻轻地拂过粗粝的纸张,上面如同有温度般闪过关键帧,每翻开一页,就感受出我热恋时的情绪,江崇在上面做了许多标记、注解,纠正一些我的语法错误还在旁边画上只有他看得懂的小表情。我的脑中浮现出一句话——人总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
我对这些有他有我的光阴也格外钟情,小时候的我一定想不到自己会成为一个那么想活得长长久久的人。
李何珉进门的时候情形一定十分紧急,他门窗都没来得及关,窗外的大树被吹落一片枯叶子,随风飘进来,气流卷着它挪到我脚边。
我翻过一页书,某张纸的隔层中间落下如枯叶一样轻,写满了字的信纸。
风吹得急,不够粗壮的树枝胡乱摇曳着,掉下更多已经死去的叶子。
我抖了抖这本怎么看都不坚强的书,里面就掉下一张又一张的信纸。
我拾起落下的某一张,用悬浮着的心情拼凑理解江崇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写下的字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