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歌看向裴谳,看向了他目光里的点点烛光,若是没有记错,这是他第二次对她说这句话。
若没有诸葛瑾在先,她也许还会再感动几分,可此时听到这话,她却觉得她肩头上的重担压得她起不来身,甚至不允许让她再如此轻信于人。
裴谳见沈歌没什么反应,也只是轻笑了一下,“若有朝一日能重回京都,裴某和将军一起,届时,裴某找家百年老铺,温一壶陈年佳酿,奉几碟应季小菜,笑谈共醉。”
沈歌抬眼向裴谳看去,她竟又忍不住,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试问有这样的美人在你面前说出这等出格的话来,谁能受得住。
“好啊,若真有那日,我来请客!”
沈歌目送裴谳被移山推出帐子,下意识用手把玩着桌上沙盘的标旗,其实有无数人或背后,或当面点明过她的不解风情,可“情”之一字究竟为何物?她不解。
如那些纨绔子弟一般,见到美人便忍不住上前搭讪讨好、献尽殷勤,这便唤作情?又或者,如那些娇艳美人见到英杰便心生向往、誓死追随,这也算情?
这情之一字,竟比眼前这盘敌我交错的北境沙盘更令人费解。
排兵布阵时,她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刀光剑影里,她亦能谈笑自若,视死如归。可偏偏这情字于她而言,便如同雾里探花,水中捞月,摸不到头绪。
就连已经嫁了人,她觉得自己还是同往常一样,不懂情字。
帐子忽而开了,却是填海又送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来。
“殿下吩咐小的又煮了一碗。”
沈歌端起粥来,刚想一饮而尽,却突然想起裴谳对她说慢些喝来,就小嘬了一口,可随即又自嘲地笑笑,依旧一饮而尽。
她再次看向那沙盘,如今战局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日逐王按兵不动,也不知在谋划些什么,敕川城墙刚建,正是薄弱之时,料想日逐王兀术孤涂不会轻易放弃。
何况眼下失踪的巫女和他儿子阿鲁还在这里。
至于下一步,就如同裴谳所言,诸葛瑾会是下个突破口。
沈歌将手里黑头山的标旗放回沙盘,躺在椅子上,浑身疲惫的很,眼皮似有千斤重,面前跳动的烛火逐渐模糊,竟是沉沉睡去。
行军打仗之苦,便是男人也难忍受,连日来风餐露宿,策马疾驰,汗水浸透又风干,一层层糊在身上,结成看不见的硬壳,更是无处洗濯,更无暇顾及什么形容体面。
一身衣服,甚至都快辨不出原本的颜色,被尘土、血渍、汗碱反复侵蚀,硬邦邦地裹在身上。
身上混着混杂的气息,有汗水的酸腐,皮革的腥臭,还有飘来的伤药苦味……
沈歌几乎在醒来时快被自己身上那味道熏吐了。
赶紧锁上帐子,换了一身备用的军服,她这等常年行军打仗之人和那些文人不同,且看那裴谳,行军多日,昨天身上那雪白狐裘尚且一尘不染,也亏得他不曾对着自己这身衣服呕出来,还说着要同她回京都的话。
今日,她便要去审审诸葛瑾,可前脚刚踏出帐门,凛冽的晨风扑面而来,便见填海的身影正从薄雾中快步走来,双手捧着一个粗陶碗,盛着热粥。
填海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见到沈歌出来,脚步更快了几分:“将军,殿下让我给你送的。”
沈歌脚步顿住,目光在那碗粥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侧身让填海进了帐子。
沈歌看着填海将那碗粥放在案头,动作轻快,“填海,日后不用给我送了。”
“我有手有脚,不惯有人服侍。”沈歌语气冰冷,如同一盆冰水浇了下去,“你照顾好殿下,将他护得周全妥帖就够了,我这里,不劳费心。”
填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沈歌那冷冰的目光下,终究一个字也没敢吐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身后帐帘再次被掀开,裴谳似乎刚梳洗过,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膝上还搭着一条薄毯。
裴谳方才在账外已经听见了沈歌的话,可他只是轻笑一声,“裴某只是想寻个伴儿一同用早饭,移山推我过来,填海顺路替将军端碗粥,也是举手之劳。”
移山也将手里那碗粥放在桌上,放在沈歌那碗对面,沈歌瞥向裴谳那碗粥,和她的一样,和士兵们吃的一样,依旧是那难噎的粟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