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內鎏金烛台摇曳,將眾人的身影拉扯得晃动。
此刻眾人不仅是影子晃动的厉害,心慌得更厉害。
在孙德秀带著哭腔回应后,一旁的陈矩浑身一颤,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惶,隨即变得神色恍惚,目光呆呆地落在冰冷的金砖上。
周围的小宦官们交头接耳,细碎的低语声像潮水般在大殿里蔓延,一种不安的情绪开始扩散。
朱翊钧端坐在龙椅上,將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宦官,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他默默长嘆了一声,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朱翊钧十分理解宦官们的惶恐不安。
毕竟,谁能坦然面对自己所属群体的消亡?
在大明漫长的歷史中,阉人早已构建起独特的宦官阶层。
司礼监代皇帝批红,制衡內阁;御马监掌管禁军,手握兵权;东厂更是监视百官,威慑四方。。。。。。。
这些部门在长期的运转中,形成了一套独属於他们的严密规则,甚至企业文化,如集体拜岳飞、代代相传的老祖宗。。。。。
如今,这些规则与权力即將移交给身体健全的人,对他们而言,这不仅意味著权力的丧失,更是精神传承的断绝,痛苦犹如明末遗民要接受剃髮易服一样。
但没有办法,他要改革,这是早已经確立好的目標。
宦官阶层什么都好,但是唯独不適合大明转型现代化体制。
他们是现代政治制度转型的阻碍。
“他们事后会想清楚的,只是没有阉人去传承了而已,又不是没有人继承这些机构。到时候仿照凌烟阁,在司礼监之类的机构放上歷代太监的画像,供后人瞻仰,或许他们心里面的惶恐就能少点。”
想到这里,朱翊钧便不去多想,改革势在必行,不容任何怜悯,他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迴荡。
“朕志决矣。”
“今日起,宫中再不收阉宦,等司礼监擬好新规,再行招人。”
皇帝此言一出,微风从宫门中穿入,原本细碎低语声瞬间消失,整个大殿陷入死寂。
乾清宫內烛火虽依旧摇曳,人影窜动,但却压不住殿內紧张而微妙的气氛。
所有人都清楚,大明的宦官阶层的命运在这一刻已经开始了灭亡的倒计时。
殿內的宦官们此刻个个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如纸,仿佛丟了魂。
有人瘫坐在地,眼神空洞;有人低声抽泣,浑身颤抖。
与他们截然不同是张居正,他身躯挺立,一动不动,可仔细瞧去,他肩膀正微微颤动,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朝服,连带著官袍上的金线刺绣都跟著抖动起来。
可抖动的何止是张居正的衣袍,他的心也在颤抖。
圣主贤君、老天开眼、上帝显灵。。。。。等词句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涌。
血液在血管里横衝直撞,他的脸颊烧得通红,连呼吸都变得粗重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多年的期盼,在此刻成为现实,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若非周围满是宦官低声哭嚎,他此时此刻真想放声大笑。
甚至他想学那书中的魏晋风流,当眾扔掉这宽大的官袍,大笑著跑出乾清宫,跑到內阁,跑到六科告诉所有人这件事情。
让大家都知道,眾正盈朝的时代要来了。
禁绝宦官?
这是梦中才会出现的事情,但此刻竟然真的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