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皇帝的送客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然张居正佇立原地,並未即刻告退。
他似有千言,终化作对御座上的朱翊钧再度俯身一拜,沉声道:“陛下,臣尚有一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讲。”
“陛下筹谋开矿增收、移民实边於辽东,此等深谋远虑,诚为国计,內外臣工,无不感佩陛下为国之心。”
张居正拱手而奏,语至中途,却不禁长嘆一声,“然陛下可还忆及,去年七月,因江南织造事,朝堂曾起微澜?”
“时松苏水患,百姓流离,地方钱粮难以筹措,臣闻陛下派太监孙隆前去织造,於是臣急忙上书劝諫灾区多难,无钱纺织。”
“彼时松苏水患,民生凋敝,流离失所,地方钱粮支絀。臣闻陛下遣內官孙隆前往督造,忧其加派扰民,遂急上疏,力陈灾区困顿,实无余力应付织造之需。”
“后方知陛下乃动用內帑交付孙隆,並未摊派於地方,扰累百姓。”
“此事虽为臣一时误解圣意,然陛下可还记得,臣当时疏中所陈之言?”
朱翊钧闻言默然,他大概猜到了张居正想说什么。
见皇帝未置可否,张居正继续道:
“彼时臣言:地方多一事则有一事之扰,宽一分则受一分之赐。”
“陛下所言,开矿可纳流民,移民可紓贫困,此论固然有理。然此等政令一旦下达地方,层层施为,其情其状,恐非初始所料。”
“方今之世,朝廷既要推行新法,清丈田亩;又要筹备移民实边;边事亦需用兵。凡此种种,皆加诸地方,可谓事上加事,百姓疲於奔命,恐不堪其扰啊!”
“臣斗胆恳请陛下,圣心勤於大政方略固善,然於地方细务,或可稍缓图之,非万不得已,暂勿再增新事,以使地方稍得喘息,新法推行亦能稳固。”
言毕,张居正再行深揖,而后恭谨退出乾清宫,將满殿寂静与沉思,独留与御座之上的朱翊钧。
“但朕所为,皆为大明长远计……后世,当能理解朕今日之苦心。”
这便是属於穿越者独有的痛苦了,这个世界没人理解自己。
胸中丘壑万千,欲成之事,实在太多太多。
“皇爷,”侍立一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孙德秀,见朱翊钧默然良久,遂小心翼翼地轻声提醒,“夜色已深,明日尚需早朝,还请龙体保重。”
朱翊钧从沉思中回神,略带疲惫地摆了摆手:“罢了,安置歇息吧。”
大明的早朝是很早的。
而这个早朝自己很明显缺席不了,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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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墨,缓缓浸染著紫禁城。
內阁官署內,烛火摇曳,映照出两个焦灼等待的身影。
张四维端坐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捻著长须,面沉似水。
申时行则在不大的籤押房內踱步,衣袍摩擦,发出细微却扰人的声响。
张居正此次面圣,不仅关乎君臣二人这些年维繫的平衡,更直接决定內阁首辅之位的稳固。
还决定著新政能否全面推行。
而他们二人,政治前途亦繫於此。
若张居正失势,他们这些依附其羽翼之人,焉能倖免?
但没想到一直到天色渐黑,张居正还没有回来。
“时间为何如此之长?”申时行毕竟还是年轻,终於没有沉住气。
张四维捻须的动作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