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一个肤色黝黑头发蜷曲的中年男人操着拉美口音道:“真是有趣,在欧洲这种新浪潮诞生之地,居然有导演站了出来,挑战持续了这么多年的艺术至上理念。”
他伸出手来,露出笑容:“认识一下,我是主竞赛单元电影《巴里洛切的蚊虫》的导演阿布鲁泽,我来自阿根廷。”
丁丁知道这部电影早在上个月在南美公映过,讲的是巴里洛切这个风景区一个蚊虫传播了疾病并引发了两个村落持续多年的仇恨的故事,带着南美洲特有的一种失落文明和殖民风情,再加上近代不断的移民而碰撞出的独特融合文化。
丁丁立刻表达敬意:“阿根廷只要一部《蛮荒故事》便可以闪亮世界电影的星空了,然而这块富饶的土地仍然在持续不断地孕育出更瑰丽的电影之花。”
阿布鲁泽不由得大笑起来。
又有一个来自印尼的导演居然用很有些别扭的中文跟丁丁交谈起来:“我是《操场》的导演威查,祖上是华人,你可以叫我阿查,我电影跟你的电影有点像,听说你的电影也讲的是学校发生的故事?我的也是。”
丁丁电影当然不是学校发生的故事,不过也确实和学生们有关,那么这位印尼导演道听途说的倒也不算离谱,而且他自己的电影讲的就是学校里一桩霸凌同学的案子。
丁丁点了点头:“我们的电影的相似之处就在于对青少年身心健康的关注,如果有人对我们的电影产生了深刻的共鸣,或电影因此能挽救甚至觉醒更多受困其中的人,那就是我们作为电影人最大的贡献。”
丁丁游刃且真挚的回答让所有人如沐春风,甚至包括一位拉脱维亚的女性导演,这位导演为柏林带来了一部事实意义上的女铜作品,《谁摘下了黑莓》讲述两个绝望边缘的女人逃离无用丈夫,解放自己,在首都里加的迷乱世界中放纵感情的故事。
在她迷惘的眼神中,丁丁知道她对自己的作品也许也并不确定,那么丁丁给出的劝慰和思考也是发自内心的:“我认为,伦理电影永远比爱情电影更深刻,情感的尺寸一旦逾矩,迎接他们的就是道德和良心的审判,而电影不应该只是展现危险、奇情的漩涡,而是要看它是否对观众有灵魂上的触动,如果人们怀着猎奇的心理而来,却在离开时为了两个女人的命运和情感而动容的时候,这才是这部电影最伟大的时刻。”
彭博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刚才明明还分散开来的人流不知怎么就四面八方地聚集了过来,从一开始兴致勃勃地做介绍,到后来越来越多的请教——日本韩国的也就罢了,拉丁美洲甚至印度的咖喱味英语他也能连蒙带猜地猜出个大概意思,但是阿尔及利亚这种中东国家的阿拉伯语,也让他翻译——
彭博看着游刃有余谈笑生风的丁丁,暗暗呲出了大牙花。
给钱!
还真把本大爷当免费的随身翻译啦?
工资日二百欧元,你不给,那个叫刘小西的助理也必须给!
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围绕在丁丁身边,而被众人簇拥着的丁丁也丝毫不怯场,挥斥方遒地比划着什么,杰兹莫夫斯基不由得一拍大腿:“我就说嘛,我就说他一定是柏林最耀眼的那颗星!你看他站在那里,光芒就闪耀在那里!”
杰兹转过头去,对着身旁的电影节主席菲利克斯道:“所有人都认为今年的柏林无明星,无名导,无大师作品,事实上,他们说的没错,但那又怎样?如果没有,我们就制造一个出来!”
杰兹和菲利克斯为了今年的电影节几乎要跑断了腿,直到开幕就剩下短短两天的时间了,他们还在努力奔走着,想要邀请更多的名人们来到柏林电影宫。
杰兹拨开众人走了上去,挽着丁丁的胳膊向所有人介绍:“女士们先生们,这是来自中国的导演丁丁,他是一个天才般的导演,而且为我们带来了一部非凡的作品!”
对不知什么时候被挤在角落里只能被迫围观的松下守沙来说,他的电影这次只是入围了青年论坛单元,而丁丁那部电影却弯道超车进入了主竞赛单元——明明上海电影节的时候,他们的电影还并驾齐驱来着。
松下感到的无非是嫉妒,而且有意思的是,看着这些白人对亚洲面孔的丁丁如此信服,松下的感情居然也有一种微妙的变化。
但同样亚洲面孔的湾湾剧组面对柏林主办方对丁丁非同寻常的礼遇,心里更多的还是不甘和不可置信。
凭什么这个人得到官方的认可?
甚至还有众人的追捧?
人群中甚至还有四五十岁的老导演对着丁丁吹出了欢快的口号。
失神看着这一幕的陶牧恍惚觉得欧洲这块土地仿佛一如既往地好客友善,对所有友人都充满着温柔善意——仿佛因为肤色和人种问题曾经受过白眼的经历根本没有,也从未发生过一样。
但他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那么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变化呢。
中国电影仿佛成为了一个新的名词甚至符号,这些来参加电影节的各国导演们,似乎都知道遥远的东方有一部红色电影,成功狙击了斯蒂文的时代矩阵。
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如果这个世界还有可以跟好莱坞掰掰腕子的地方,那一定只有中国。
中国,这个词一定很伟大。
因为提到这个词,那个叫丁丁的导演和他剧组所有人的目光就会变得骄傲和充满信心。
他们如此地确信自己的艺术发扬和孕育于这块土地,并得到了这块土地和国家的祝福和加持。
可陶牧得到的指示,却是要和这个词划清界限。
陶牧下意识抬起头,就见丁丁不知什么时候举起了香槟,对所有人致以美好的祝愿:“祝愿柏林电影节越办越好,祝愿电影所营造的艺术永垂不朽,祝愿所有痴爱电影的人,都能在电影的殿堂里自由飞翔。”
甚至,他还将酒杯对着自己的方向轻碰了一下。
“祝愿电影挣脱束缚和枷锁,像普罗米修斯一样,向人间播撒去火种,留下光明,驱散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