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谳,你算计我!”沈歌似笑非笑地望向他。
“算计?”裴谳只是轻笑了笑,“我算计将军什么了?”
沈歌又是轻笑了一声,轻倚在了沙盘的沿上,“你算计与我断了契约的联姻。”
“将军不是心悦于我,要我一辈子都记得吗?”裴谳拿着要置于沙盘的旗子的手微滞,他已经在盘算十万大军来后要如何去战。“怎么是我算计?”
“是你偏要以此战胜利为赌注,你明明心知会有十万大军将至。”沈歌深叹了口气,她又是想给自己一巴掌。城内外皆在为接下来的战斗忙碌,她一主帅却怎么饮了口酒就开始谈情说爱来了,然她这人不就是这样,她太知人死的有多轻易,想做什么也就总想着立刻去做。
裴谳抬眼望着沈歌留给他的背影,继续说道:“裴某其实真正想说的是,待此战胜了,将军便不要再战了可好?”
“我今日窥见战场,只见到了满眼的残酷血腥,裴某突然觉得也许杀戮与战争本不该是解决我朝与匈奴之间长久矛盾的解法,更觉得我此计狠辣,诱逼日逐王一战,是大错特错。”
“但想到我朝与其百年争斗,却又非是我方停战便能缓解。”裴谳继续摆着沙盘棋子。
“更想到,将军父将之仇、军中袍泽英灵、边民世代所受的苦楚也更是哪一样都不该忘怀!”
言毕,裴谳的手轻触上了沈歌搁在沙盘上的手,“因此,我说想与将军做真正的夫妻此言,是将军想去哪打,裴某便想跟到哪。你我所在之地,便有个如寻常百姓一般的家在。”
触上的微凉手指让她浑身僵直,肚子里那些气竟也就这般消了,她其实何尝未想过裴谳的问题。
沈歌仰头,马尾飞扬,眸子里也映着帐中光,“本将军要战下去,因为我信,与匈奴这场仗总有一日会胜,有无数如我一般的人延续下去,便是十年、百年、千年……终有山河无恙的一日。”
裴谳起身与她并肩而立,心中暗喜,她不愧为他倾慕之人,沈歌微笑倾头,手指撤回,反握住了裴谳的微凉手指,家吗?她不敢奢求,但求美人在侧,她就心满意足了。
日逐王的大军来得比预想中更为迅猛。沈歌抓着阿鲁登上城头垛口还不到一个时辰,晨光乍泄,天才乍亮,凛冽晨风带着刺骨寒意,卷起城墙旌旗,猎猎作响。
日逐王所率黑压压的铁骑已如潮水般涌至城下,沈歌紧握着阿鲁的手臂,却感受到城下的一道寒意,她目光扫过城下,瞬间便锁定了来源,在无数亲卫簇拥之中,巫女乌雅正端坐马上,那张布满图腾的脸上,乌雅一双眼睛如同淬着毒,穿透纷乱人马,死死地盯在沈歌身上。
而更令人心头发沉的是日逐王阵列中的数十台冲车与高耸云梯赫然矗立其间,冲车巨大的木轮碾过冻土,发出沉闷的轰响。
日逐王果然老谋深算,准备万全。他早已算准了自己兵力远逊于他,这如林的攻城器械,便是因为他志在必得才会准备的。
然她又有何惧,沈歌的声音提高,朝着队伍后侧驾着雄壮战马的日逐王高喊了一句:“别来无恙啊!老朋友!”
这一声呼喊让城上守军以及城下大军的目光,都瞬间聚在了她身影之上。
确是别来无恙,同样的城门,同样的两军,就连兵力差距也几近相同。
沈歌言罢,抓着阿鲁手臂的手猛然发力。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她竟单手将那被五花大绑的阿鲁硬生生提离了地面!
阿鲁猝不及防,身体悬空,狼狈地挣扎了一下,沈歌听到其口中发出一声闷哼,稀薄晨光刚好映出他惊恐又屈辱的侧脸。
“王上!”沈歌看向了大军之中的日逐王,声音狠厉又带着几分挑衅,“您看看,是不是把您的什么人,忘在我这儿了!”
她提着阿鲁的手臂微微晃动,阿鲁整个人也跟着晃动。
“王上是不想要你这儿子的命了吗!”
整个战场突然死寂得可怕,数万道目光都聚焦在了日逐王身上,等待这位匈奴王对亲生骨肉与攻城会有怎样的抉择,时间仿佛停住了一般。
终于,日逐王动了,他没有策马上前,没有愤怒咆哮,甚至没有再看悬在城墙上、脸色惨白、眼中充满哀求与恐惧的儿子一眼。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并非示意停战或谈判,而是猛地向前一挥!那动作亦是干脆、决绝,不带一丝犹豫。
“攻城!”日逐王如此喊道,“拿下此城!凡有阻拦者,格杀勿论!我儿……为父业捐躯,是他的荣耀!”
“父王!”沈歌手里的阿鲁发出一声变调的嘶喊。